第七十八章 汜水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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汜水关的战役来得极为突然,李嗣源的大军还未抵达汜水关,关口就已经打的火热。
得到战况的李嗣源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即全军轻装前去支援。
只是,等他们仓忙赶到时,汜水关就已经沦陷。
李从厚提议退兵到最近的稻城,汜水关的下一险要就在稻城,只有那里,才是他们现下最保守的办法。
石敬瑭盯着汜水关,久久不言语,李从厚看得火冒三丈,嘴里开始骂骂咧咧,直到李嗣源勒令其闭嘴。
最后,石敬瑭说,“稻城并非汜水关以后的大门,自东去,黄河险要梁人直入已无关口,索性去守稻城,不如趁热打铁。梁人初入汜水,底盘未稳,正是我等背水一战的时机。”
李从厚大吼,“石敬瑭,你这是想让我父帅领着两万精锐去送死啊!”
“……敬瑭,你是否为自己今日所言设想过后果?”李嗣源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是不怒自威的庄重,却丝毫未减。
“若汜水失,将来何止稻城,整个河东,整个晋阳,都无一城可守。”石敬瑭依旧面不改色,无论李从厚在一旁如何恼羞成怒。
“好!”李嗣源一拍桌案,算是盖棺定论了。
李从厚气得怪叫,“父帅!你……”
“不必再议。本帅心意已决,即刻传令下去,全军出击,不容贻误战机。”
随着李嗣源的话音刚落,石敬瑭突然生出些许悔意。
只是,这种悔意,很快又被其他仇恨淹没,再也没有浮现。
这一战,李嗣源亲自领兵冲锋,李从厚和石敬瑭分别领一只小队,绕到敌两侧防备最薄弱的西南和东南两侧。
预料是准的,果然梁军主力还未来得及进驻关内,率先拿下汜水关的大梁先锋,也很快被李嗣源的大军攻克。李嗣源也没想到,竟然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夺回。
之后,他们就只需镇守至周德威的后方援军赶到,便可守住这汜水关的天险。
可是,眼下最大的难题来了。
捉襟见肘的粮草几乎已经掉队好多天了,而汜水关的储备大部分已被梁人烧毁,所剩粮草几乎不够两万人的大军三日之需。就算最近的稻城有救济,可这一去一来的路程,最少也得十五日。
一筹莫展的李嗣源这次是真的慌了,面对关外梁人的虎视眈眈,他从未生惧,可是,身后两万将士食不果腹的样子,他实在难以面对。
他久经沙场,深知粮草对于一支军队的重要性。
当年大梁名将王彦章,领北征军远赴卢龙大地,一路直上,用时八个月就一举兵临幽州城门。这是近几年来,让他颇为敬佩的一支军队。可是,如此骁勇的军队,竟因后方粮草物资的接恰不当,导致北征军又不得不沿路退守黄河边。这在当时,还被说成是大梁史上一段兵家憾事。
汉人的兵书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草在战事上,是多么重要的储备。
可现下,他除了乞求运粮的队伍能早一天到关,根本别无他法。
若是三日后,弹尽粮绝,这对将士们的打击,又何止生理的折磨?要知道,梁人若是死耗在汜水关不走,等上个十天半月,届时,汜水关就已如同空城,不攻自破。
第一日,李嗣源下令缩衣节食,每日两顿的稀饭,改为一日一顿。这自然引来军中上下的一片哀嚎。
第二日,一日一顿未改,但是各军士的碗里,多了一些野菜都不如的杂草。这下,那些军士就忍不了了。都大喊这杂草是连马都不肯吃的废料,军中居然拿来喂人,简直不把他们当人看。
可当有人瞧见督帅李嗣源的碗里,也是那枯黄的杂草时,大家都沉默了。
第三日,一日那一顿即便稀的都是水,士兵们也都抢着去喝。
入夜后,士兵们都不肯回帐内睡觉,几人或是三五成群的围着大大小小的火堆,饿到毫无睡意。
第四日,还是一日一顿,只是这次,士兵们连抢都不抢了,有人甚至将空碗盖在脸上,像个死人那样躺在路中央。
李嗣源知道,军心在一点点溃散。
粮草的断续,是他的失职。众将士跟随他出来打仗,那本就是将生死都交由他的信任,可他却连最基本的粮草都配不齐,领着他们远赴千里之外来挨饿。这是他的罪过,也是作为统帅,所犯的最低级的错误。
他在帐中换下一身铠甲,背上荆棘条,走出大帐。
来到士兵们的中间,一身正气的李嗣源,在湿冷的空气里,狠狠用荆棘抽打自己。荆棘的倒刺钩进皮肉,瞬间染红雪白的底衫,像一朵朵在白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今日,我邈佶烈李嗣源,于此负荆请罪,是我没有督促严谨,战前错失了粮草,故请军中将士明鉴,军中无戏言,李嗣源愿一力承担粮草之责。午时斩首三军面前,以儆效尤。”
李从厚见之吓得眼泪鼻涕都哭出来,他大吼着“放屁,放屁!父帅你没错,是那李亚子故意刁难,你也是受害者!”
“不得胡说!三军将士面前,成何体统?”
“父帅,这不是你的错啊!”李从厚大喊着,濒临抓狂的情绪边缘,“是我的错,我!要砍就砍我的头,不许我砍父帅的头啊!”
这时,李嗣源座下一副将请命,“末将愿替督帅这一颗人头!”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先锋将军,副将,千夫长,百夫长,等等……都单膝跪在李嗣源面前,都说着同样的话,“末将愿替督帅一颗人头!”
那场面,石敬瑭望着黑压压一片,只觉得这些人都是死忠的笨蛋。
当晚,还是有很多人饿得睡不着。
石敬瑭也是饿的难受,并未在帐中呆着,而是爬上关口制高处的墙头,顶着湿冷的寒风想吹散饥饿的欲望。
李从厚不知何时也爬了上来,靠在他身侧,缩着脖子在那神神叨叨。
“也不晓得你这疯子,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瘦的跟猴一样,坐这么高也不怕被风吹下山去……”
“有你在,风哪能吹动我?”
“这倒是真话!”
“你半夜爬这么高,不会只是想来了解,我会不会被风吹下山吧?”
“唉,跟你说实话,我就是有个问题想问你,可惜一直没那个胆量来问。”
“嗯,问。”
“……你是不是还恨我妹子?”
这个问题,他也好想认真回答李从厚,可是,他似乎一直在一团浆糊里转圈,还从未认真想过,是否还恨。“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应该说是不再那么爱了吧!”
听完石敬瑭的话,李从厚沉默了。
又吹了一阵湿冷的风,李从厚竟破天荒的说了一堆让石敬瑭耳目一新的话,“这次,我承认是我妹子没那个福气。失去你,才应该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憾事。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打心眼里佩服的,父帅仰重你,你也值得父帅的仰重。我李从厚是嫉妒你,可我从不做那些鸡鸣狗盗的勾当,既然嫉妒了,我就大大方方说出来。”
“你终于承认你嫉妒我了?”
“是啊,怎么,你有意见啊!”李从厚被他这话刺激了,瞬间又原形毕露,变回以前那个大嗓门。
汜水关的风越来越湿冷了,石敬瑭突然发现,膝盖里阵阵轻微的伤痛,像是某种不能言说的触动,正在他久违的那片祥和里发芽。
汜水关围困第十二日。
粮草队伍依旧没有出现,派去稻城借粮的人也还未归。
关中,已有兵将们开始饿死。因为湿冷,衣衫被褥全部被浸湿了,久不出太阳,根本不能晒干衣料。腹中无物,又无御寒的物资,关外梁军几乎没有丝毫进攻的征兆。这让留守汜水关的决定,确实变得愚蠢又可笑。
有人开始在军中找茬,教唆士兵们去杀战马来果腹。有些意志被饥寒交迫折磨殆尽的士兵,开始疯狂的屠杀战马,屠戮自己昔日在战场上的战友。
当李嗣源赶到时,上千匹经过千挑万选的战马,就这样被残忍屠戮。
悲痛欲绝的他,当场手刃了丧心病狂的屠戮者,并下令‘只许食其肉,不可饮其血。毛发骨血皆不可损,一定要将战马的精骨铁血留下。’
汜水关围困第二十日。
粮草队伍还是杳无音讯,派去稻城借粮的人回来了,可是,他们却只拉回了三车霉谷。
再看关中到处饿殍的军队,李嗣源再也不想等了。
这明显是一个里应外合的圈套。
没有任何交战,是会断粮超过七天的。除非是有人故意陷他于此,不然怎会诸事出的这般巧合?
用那三车发霉的谷子,熬了三十大口锅霉粥,李嗣源决定,弃守汜水关,趁梁军还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朝汜水关东面行进,喝完这碗霉粥,便是上路时。
临出发前,李嗣源看着面前的儿郎们,个个面黄肌瘦,他心里的悔恨犹如惊涛骇浪。来时,他领兵两万精锐,此时要走了,剩下不足三千。
好好的孩子们,就这样枉送至此,他的心实在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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