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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及人表情严肃地打量了他们一阵,又冷笑了一声才说:“怎么不说话呀,克鲁伊夫先生?听见我问你没有?把你的拇指从嘴里拿出来!”克鲁伊夫微微一怔,把右拇指从左嘴角拿了出来,可是,他的左拇指又塞进了右嘴角。

                  从克鲁伊夫先生那里得不到回答,木乃伊恼怒地转向鲁梅尼格先生,用强制的口吻要他笼统地回答想干什么。

                  鲁梅尼格用音符叽咕了好一阵子,用原始埃及语与木乃伊对话,比安和其他孤陋寡闻的同伴,则通过鲁梅尼格和克鲁伊夫充当翻译。这两位先生用木乃伊的母语说话,既流利又优雅,谁也比不上。不过,比安也注意到,两位旅行家不时要求助于一些可以感觉的形式,去表达某些特殊的意思。比如,鲁梅尼格曾一度怎么也不能使埃及人明白“政治”这个词,只好用一小段木炭在墙上画了一个红鼻头的绅士,他衣履不整,站在一个树桩上,左脚往后,右臂向前,还握着拳头,他眼睛朝天上翻着,嘴张成了九十度角,这才终于使木乃伊明白了。同样,克鲁伊夫无法表达“假发”这个完全现代的概念,只好脸色苍白地取下了他自己的假发。

                  不过,鲁梅尼格的主要话题还是很容易明白的------把木乃伊的裹布剥开,开膛剖肚,这对于科学进步,有无以估量的好处,希望他这个叫做阿米巴公爵的木乃伊对受到的一切侵扰能够谅解。既然这些小事情都已经解释清楚,原定的考察又可以继续进行了,宋慈医生又准备好了器械。

                  对后来的这一番话,阿米巴似乎感到一种良心上的责备,比安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阿米巴对所表示的歉意感到满意,于是,他跳下桌子,与在场的人逐一握手。这个仪式结束以后,比安和朋友们赶紧忙碌起来,医治这个实验对象所受的手术刀的创伤。他们缝合了他太阳穴上的伤口,包扎他的脚,并且在他的鼻尖上贴了一块一寸见方的黑膏药。

                  这时,大家才发现,阿米巴公爵在微微颤抖,无疑是天冷的缘故。医生立刻到他的衣橱里拿来了一身按克隆人多莉时装网店最好式样定制的黑色礼服,一条蓝色的花格呢长裤,一件红色的衬衫,一件全棉内衣,一件白色西装短大衣,一根弯头拐杖,一顶不卷边的礼帽,一副眼镜,一副连鬓胡须,还有一根长领带。公爵同医生的体型相差悬殊,要让这些衣物在埃及人身上显得合体确有麻烦,不过一切安排停当以后,他仍不失为打扮一新。

                  鲁梅尼格向他伸出手臂,领他到炉火边的椅子坐下,医生立刻按铃,招呼智能机器人女佣把五粮液和哈瓦拉雪茄摆上。几口酒下肚,谈话很快活跃起来。当然,大家的好奇心主要表现在阿米巴至今依然活着这桩了不起的事情上。克鲁伊夫说:“我怎么没有想到,你早就应该死了。”“什么?”公爵非常惊讶,“我才八百岁多一点!我的父亲活了一千二百岁,而他死的时候一点也不昏聩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提问,估算起来。显然,木乃伊年龄的计算出入很大,因为他被寄放在维拉斯山的地下墓窖里,它应该是四千零三十岁。克鲁伊夫又说:“不过,我并不是指你在埋葬时的年龄,实际上,我愿意承认你还是个年轻人,我所指的是,正如你自己所显示的,你一定是用沥青包封起来的。”“用什么?”公爵问。“用沥青。”克鲁伊夫坚持说。“哦,是的,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毫无疑问,这样回答总是可以的。在我那个时候,我们除了用汞的二氯化合物以外几乎不用任何其他物品。”

                  “我们尤其无法理解。”宋慈医生说,“你死了,埋在埃及长达四千多年,今天又怎么活转过来,而且依然这样神采奕奕。”公爵回答:“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死了,那么毫无疑问,我应该依旧死着。我看你们还处于科学的初级阶段,你们无法完成我们所干的一件极普通的事情。其实,我是得了全身僵硬症,我的好朋友们都以为我一定是死了,于是,他们立即给我涂油防腐,我想你们都晓得涂油过程的主要原理吧?”“哎呀,不太清楚。”比安实话实说。

                  “我看得出来,愚昧得令人伤心啊!好,我不可能一下说得太具体,不过我可以这么说,在埃及,所谓涂油,就是这一过程将无限地保住全部的动物机能。我是在最广的意义上用动物这个词,并非因为这个字眼所包括的肉体上的含义比道德与生命的存在更多一些。我重复一遍,对我们来说,涂油的主要原则是立即保住全部的动物机能,并且永远地贮置起来。简言之,一个人在涂油时处于什么状况,他就在这种状况下一直持续下去。因为我幸运,属于圣斗士血统,我是活着涂油的,你们不是看见了么?”

                  “圣斗士血统!”宋慈医生惊讶地喊道。“是的。圣斗士是一个很著名又很罕见的贵族家庭的标志和‘武器’。所谓‘圣斗士血统’只是以圣斗士为标记的家族的成员而已,这是形象化的说法。”“那与你活着有什么关系呢?”“在埃及,涂油以前取出尸体的内脏和脑髓已成为惯例。只有圣斗士家族不依循这个习俗。所以,我如果不是一个圣斗士,我就没有内脏和脑子了,这两样缺了那一样也活不成。”

                  “我懂了,”克鲁伊夫说,“我猜想所有完好的木乃伊都是圣斗士的成员。”“毫无疑问。”“我以为。”鲁梅尼格谦恭地说,“圣斗士是埃及人的一种神呢。”“埃及人的一种什么?”木乃伊站了起来,惊奇地问道。“神。”鲁梅尼格重复。“鲁梅尼格先生,你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简直吃惊!”公爵阿米巴又坐到椅子上。“世上没有一个民族会承认两个神。圣斗士对我们来说,是象征物,或者说是媒介,我们通过它向造物主表示崇拜,而后者太威严了,不能直接倾诉希望。”

                  谈话稍事停顿了片刻,宋慈医生又开了腔。“那么,照你所说。”他说,“在尼罗河附近的墓窖里,还可能存在着圣斗士家族的其他活着的木乃伊?”“那还用问?”公爵回答说,“所有恰巧活着涂油的圣斗士现在都活着,甚至还有一些故意这样涂油的,可能由于保管人的忽视而至今仍留在坟墓里呢。”比安问:“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故意涂油’?”

                  因为这是比安第一次斗胆发问,木乃伊透过眼镜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他一下,问答说:“乐意效劳。”阿米巴说,“在我那个时候,人的一般寿命是九百岁左右。除非发生意外,很少有人在七百岁以前死的,也很少有人活一千岁以上,九百岁被认为是个理所当然的数字。涂油原理发现以后,正如我刚才对你们说的那样,我们的哲学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将自然寿命分段度过,这既能满足一种值得称赞的好奇心,又有利于大大地发展科学。以历史学为例,经验证明这种做法是不可缺少的。比如,一个历史学家活了六百年,费尽心血写成一本书,然后,他就请人给他涂油,他指示他的保管人在过了几百年以后让他复生。这段期限结束时,他又活转过来,他一定会发现他的大作已经变成一本笔记,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也就是说,变成了一个文字舞台,一帮又一帮焦头烂额的评论家们在这里投下针锋相对的猜测、哑谜,喋喋不休地进行争吵。这些猜测之类都被冠以注解和校订的名义,他们包庇曲解,反客为主地压倒了原著,以致作者必须打着灯笼才能找到自己的书。即使找到了,书的价值也抵不上寻找所费的功夫。他从头到尾重写上一遍,立即按照他的知识和经历,亲自去更正这时有关他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的种种传说,这可是历史学家义不容辞的义务。贤哲们孜孜以求的这个经常重写和校正的过程,能够保证我们的历史不堕落为无稽之谈。”

                  “对不起。”宋慈医生说道,把手轻轻地搁在埃及人的手臂上,“对不起,先生,我能打断你一下吗?”“完全可以,先生。”公爵回答,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医生说,“你刚才提及历史学家对有关他所处时代的传说亲自作更正。那么,先生,一般地说,白人神秘哲学正确的成分占多大的比例?”

                  “白人神秘哲学,你没有称呼错,先生。它一般与未曾重写过的历史中所记载的事实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在任何情形下,这两者中没有一丁点不是错得面目全非的。”“既然。”医生又说,“从你埋葬之日到今天,至少四千年过去了,我想,开天辟地这个人类普遍关心的问题,在你们那时的历史上,一定记载得一清二楚,我猜想你一定知道,开天辟地只不过是一万年以前的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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