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旸与宗迟同车而乘。

“二哥，何必为了仲玉与一个下人置气。事实而已，那个内侍也侍奉了许多年了，岂不是伤了下人的忠心。”

宗旸知道，这位二皇子宗迟并非为了自己，只是不想失了皇家颜面。或是说，在人前佯装成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宗迟轻笑道，“你贵为天子血脉，怎么能被一个内侍仆从侮辱？”

看着宗旸低着头，宗迟想到什么，“母妃那里，你其实也不必次次都去。如今你在宫外，她也未必能注意到。”

宗迟都未说完，宗旸就赶紧制止，“不，是要去的。”

宗旸说的斩钉截铁，似是再说不可置喙的铁律般，声音将他的思绪带到了沉沉的回忆里。

那年春宴毕，贵妃的琼华宫里，小宗旸跪在殿外。

大殿里的幽幽焚香气息到宗旸这个位置就消散殆尽，只能感受到从身体里喝出的白雾气息。

大殿里，侍奉的佟嬷嬷边说边扶着林贵妃坐下，整理了膝盖边的衣裙。“贵妃何必气恼，一个被厌弃的皇子罢了。”

那林贵妃长的秀美，虽说已经生育了二个孩子，却还是一副稚嫩模样。一双杏眼里浮现出伶俐的愤愤，胸腔因着不满不断起伏的喘息着，赫然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顺手拿起一本乐谱，只是没看二眼一股脑的仍在地上。

“陛下直言要本宫抚养，这就是抬举，我难道没有自己的孩子么？”林贵妃直言，目光渐渐望向门外的身影，“看看他那个倔骨头，即是养子日日晨昏定省，今日为何晚了？”

“这不是春宴惹的，他最小，可不是最后给陛下敬酒的。端了半晌陛下也没见。也怪那些内侍们拜高踩低的，居然也未提前告诉，这才昏定晚了。”

说完，那佟嬷嬷便将捡回来的曲谱小心的放在床几上，转而给林贵妃轻轻的捏着肩部。

“还是我得过错了？”林贵妃讥讽道，“宫里的孩子，唯独不见他。也是需要想到再叮嘱了，管事的才好吩咐下去不见的，否则顺势见了也没什么。”

佟嬷嬷笑了笑，“贵妃这话小气了不是？今日的后庭，谁不以您马首是瞻。七皇子扰不了咱们二皇子的路。光是出身，就骑马都追不上了。”

林贵妃思忖了片刻，眼底陡然笃定下来，压低了声音吐露，“筹谋至此，断不能毁在一个下贱坯子手里。”

“是呢，是呢。”

此时，宫娥们都提着宫灯从阶上走过七次了，宗旸的手足都冻得动弹不得。周遭无人靠近，自己也无人敢来问津。

试问这样的一个女人，又岂会体谅他，他不过是一个没有亲娘庇佑，又不得父亲喜爱的皇子。

皇子？若是寻常人家，许是都会好些的...  ...

到底自己的规矩才是规矩。

少年时自己还愚昧不解，如今这年岁，经历了诸多苛待与责罚，难道还不懂只有谨言慎行，方可行的远走的远的道理么？

马上里的宗旸抬眉望向二皇子宗迟，他的样貌有贵妃的神态，也有父皇的俊逸伟岸。可当的上都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宗旸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来，恭谦道，“贵妃养育仲玉长大，已是辛劳非常了，晨昏定省，礼不可废。”

眼前炙热的目光，唯诺的神情让宗迟看了安心许多，那廖先生居然会对宗旸有怀疑，宗旸的性子最是厌弃皇宫，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

一直到如今，每次提及去皇宫都踟蹰不已，又怎么会与自己争夺。何况他这样的出身，想来并无朝中大臣支持。

再看他今日对一个出口羞辱的内侍都不敢对抗，提及母妃更是分毫不敢懈怠。这样的人从前宗迟并未放在眼里，如今看也是不成气候的存在。

比起宗旸，大皇子宗义更像是个对手。

琼华宫。

“儿子请母妃安。”

“请贵妃娘娘安。”

二人行礼，异口同声对着林贵妃说。

“你们能来便是我的福气。”林贵妃雍容华贵的说一句，她抬了抬眼皮，看着宗旸小心的站在宗迟身后，不敢超过宗迟一步。

而后，贵妃清了清嗓子，不去看宗旸，对着佟嬷嬷吩咐说，“给二皇子赐座，上一碗桂花糊糊。”

这，这是又要罚了。

宗迟心中明白且笃信，这样的氛围从小屡见不鲜。定是为着远定侯陈显之死，是自己想宗迟提议去参加寿宴的。此事正值风声鹤唳之时，想来贵妃是要怪罪自己了。

思绪稍定，贵妃的话便悄然从耳畔传来，“听闻是你要去见陈灵，看什么什么箭的？”

她不曾指名道姓，这琼华殿中只有自己是最受厌弃的人。

“是。”宗迟轻回。

“那武烈将军可曾点拨一二？”林贵妃话音方落，对着地上跪着的宗迟狠狠的看去，“你出去吧。”

宗迟明白，这是要自己去阶上跪着。贵妃要众人看看，贵妃因自己谏言不妥狠狠的责罚，他双手作揖摆到最最恭谦的位置，对着贵妃叩拜，“谢娘娘。”

而后便退了出去。

宗迟看了看帘外宗旸的身影，“母妃，其实此事也不失为一个契机...  ...”而后便将廖先生的计策细细说与林贵妃。

“是一计。”贵妃点点头，却未见有多欢喜。

她心中知道自己这个孩子心里有个人，可是席家不过是宗迟众人支持者中的一个，门第着实是低了些。

“廖先生有一句说的很对。”贵妃侧目看了看宗迟，“谁要得了武烈将军陈灵的支持，便是如有神助。”

“母妃，那也得一步步来。先扳倒老大再说。”宗迟接过话。

林贵妃有意让他娶了武烈将军的女儿陈婉盈，以此拉拢，否则也不会总要陈婉盈进宫陪伴八公主宗莨。

“娶了陈婉盈，结了姻亲，那武烈将军势必会为了你这个女婿出头卖力，大事便可成。”林贵妃强势一言，似是告诉宗迟此事自己已有定论，要他当即去做便好。  

“母妃！”宗迟回驳。

他从未如此忤逆自己的意思，贵妃有些怔住。

这个这个儿子，如此感情用事，如此优柔寡断，如此儿女情长怎能成大事。

看来那个席双双，不得不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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