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念完所有条款，人群从寂静转向沸腾。

  见人们一时半会安静不下来，桑榆和容与也没有打扰，关了玄光镜。

  没了玄光镜，城民们便越发无所顾忌，叫嚷的、蹦跳的、嘶吼的……百态尽出，但总归欣悦居多。

  桑榆手中有浅青色光芒和湛蓝色灵光同时升起，互相交缠却又互不干扰，安安静静的，交织着在空中汇出玄妙的符文。

  容与在一旁瞧着，辨认着那符文，观其走向，倒像是一个精巧的阵法。

  容与并未猜错。

  不多时桑榆已经收回灵力，空中的符文闪了闪，原毫无关联的符文间倏忽间便多了一条条极细的灵线，眨眼间便汇聚成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阵法。

  桑榆轻声解释，“这是我从灵网中拆解出来的阵法，取名为‘择’”。

  说是拆解，实际上，两个阵法毫无关联。只不过，“择”阵到底是从灵网中获得的灵感，桑榆这样说似乎也无错。

  容与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直夸得桑榆面泛绯色。

  “好了，师兄，”桑榆受不住，面上的烫意有向下蔓延的趋势，她忙转移话题，“该办正事了。”

  师兄也太夸大了，什么她“是世间最厉害的阵法师”，亏他说得出来，幸好没人听见。没得这样张狂的，将前辈们置于何地。

  这句话仿佛不久前才说过，容与含笑点头。

  “择”阵汇入凉城重重阵法中，湛蓝与浅青交汇的灵光冲破天际，与此同时，所有人接收到“择”阵的用法。

  圆月升空，魔兽出没的时间将至。

  桑榆和容与便先行离开。

  得知两名修者走了，潮水般的议论便蔓延开来，人人口中皆念着那简单却又关乎他们所有人命运的十五条城规条款。

  条款内容已经汇入阵法中，人们在家中便可重新收看或收听，若有不解，还可通过点点灵光获得详细的注解。

  “择”阵似是悬在空中，似是融入人们的居所中，又似是在每个人身侧。

  总之，它无处不在。

  人们也未察觉到任何不适——只要不激活它，它便与人们现下的生活毫不相干。

  “择”，顾名思义，用于抉择，本次用以投票之用。

  “择”阵提供三个选择，“同意”“不同意”以及“弃权”。

  凉城的五十万城民皆有一票，或可不投，但如已激活“择”阵，则三者必选其一。

  为防有人作弊，“择”阵只能由对应的人激活，旁人激活或者选择无效；若检测到有人干扰抉择，则该次投票也无效。

  关乎自身命运，每人皆牢牢地记得规则。

  其实，若是不记得也无妨，“择”阵会提醒，但人们偏选择性忘掉了这一点。

  今夜至明日午前，每个人皆可投票，超过半数投票的条款可即时生效。

  有人打开了留音石，极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夹杂着人族的哀嚎和魔兽的嘶吼声。

  今夜的魔兽之战开始了。

  他能想象出那头的惨烈，白着脸关了留音石。室内安静下来，他却坐立不安。看了看悬在身侧的“择”阵，他犹豫着在第六条点击了  “同意”。

  “择”阵闪了闪，浅青色的光芒瞬间压过了湛蓝的灵光，同时，他接收到一条讯息。

  不仅是他，所有已经激活了“择”阵且还未关闭的人皆收到了这条讯息：

  “‘凉城城规第六条：城中良田商铺按人丁数分发，二选一，按一定比例置换，城民间可自由买卖’已生效。”

  他的手抖了抖，险些将“择”阵关掉。他僵硬地呆在原地，觉得自己的脸也僵掉了，做不出任何表情。

  生效了。

  他即将拥有自己的良田或者商铺。

  这是他在原先的洛水城中生活了小半生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良久，他蹲下身去，捂住自己的脸，有水珠不住地自他手缝间溢出来。

  不多时，“呜呜呜”的仿若受伤的幼兽哀嚎般的声音响起。

  心中阴暗的角落终于迎来了阳光，几日前还蜷缩在地下城黢黑角落的日子仿佛已经很遥远。

  “啊啊啊啊！”

  高亢的男声传得很远，听着满是兴奋之意，也听得人振奋不已。

  原以为他们被迫远离故土，从此都要这样仰人鼻息，依靠修者的施舍过活。

  谁知峰回路转，他们也能拥有自己的良田商铺，虽然所有权不属于他们，但使用权归他们啊！

  而且，良田商铺间还能置换，还能自由买卖，虽然只限城中，但也尽够了。

  他们有手有脚，能自己劳作。

  这么想着，日后的日子都开始有了盼头。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愁。

  “欺人太甚，我们居然也要跟着那帮贱民一样按人丁数分发田产和商铺。”说话的老者阴着脸，目光很是阴沉。

  坐于他下首的中年男子不说话，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行了，别在这里嚷嚷，有本事你们找学府去。”

  洛河城城主还是那一身鸦青长衫，身上却已经少了唯诺之气，多了几分平和。

  “陛下已经说了，让我们安分些。”他沉声道，眼前仿佛还能看到今日符皇对他露出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话音刚落，其余城主们还未说什么，便听得“择”阵中那道轻软美妙的女音传来。

  “‘凉城城规第十三条：城中设学堂，凡六岁以上十六岁以下、不拘男女，皆可免束修入学。所需束修，由城民所缴税赋中摊出，不足者由公田中摊出’已生效。”

  洛河城城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别挣扎了，该低头就低头，当不成城主，努力当个管事也是可以的。”

  留下这句话，他率先迈步出了门。

  鸦青长衫的老者在步出门后仿佛年轻了些许，一直弓着的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学府派来的娃儿还是留了情，十名管事呢！

  还是陛下盛名，他想。

  巨大的欢呼声自两旁的屋舍中传出，隐隐有些泣音，仔细听听，却是房舍主人在喜极而泣。

  “娃儿，你可以去上学了。”

  “耶！”

  他缓步而行，自街头慢慢走至街尾。

  他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走在街上了呢？

  老者眯着眼想了一下，摇摇头，实在想不出来了，已经太多年了。

  他也曾年轻过，虽无本事，但初初当上城主的时候也是想着为生民立命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街尾有年轻人聚在一处点击“择”阵，两色灵光将漆黑的夜色照亮。

  那束光照进他心底，他颤了颤，垂下头去。

  “爷爷，您在哭什么啊？”

  那帮年轻人注意到了他，呼啦啦散开，簇拥在他身旁。

  老者颤巍巍地抬起手为自己拭泪，“爷爷想起了开心的事。”他回道。

  有名年轻的姑娘为他递上自己的帕子，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既是开心的事，爷爷要笑着呀！”

  “是呀！爷爷是要笑着的。”他喃喃道，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今夜，不管是清理魔兽的修者，还是身处凉城的城民们，皆未能入眠。

  长夜漫漫，一样的归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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