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平十九年七月十五，深藏于十万大山之中的万妖谷，依然是一番绿意盎然。

高山密林间，不时飞过几只惊鸟，它们扑扇着翅膀，穿过袅袅青烟。

青烟冒出的地方，伫立着一跪一立两个人，在他们的前方，是一个不大的坟包，坟包前的石碑，被熊熊烈火映照得通红。

安菱沉默地看着千平不停往火盆里放纸钱的行为，那瘦小的躯体微微颤抖着，而他的发间，竟无端生出了若干白发。

安菱将雅迅的尸身带到了万妖谷，但唯一能够支撑万妖谷的纳兰已经不知去向，代表万妖谷接待安菱的，竟然是那曾经被邪剑控制心神，做出许多血腥举动的少年千平。

千平这次很坚强，他没有哭，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询了雅迅的死因，安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若是说出了是谢枯荣误杀了雅迅，那么千平一辈子都会想找谢枯荣报仇，以谢枯荣的性子，千平不过是一死而已；再加上谢枯荣一直以来都是用“不杀”来规矩自己的行为，若他知道了雅迅的真正死因，那他，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念头？

安菱攥紧了拳头，无数冲突的想法在她的内心撞击着，过了一会儿，她才不得不别开脸说道：“她，是为了替她心爱之人挡刀而死。”

千平静静地看着安菱，他能感受到，此刻的安菱无比痛苦，但他不能确定安菱是否在说谎，他便继续问道：“那人是谁？虎姐是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而死的！你莫不是在骗我。”

“如果那个男人是仙帝呢？”安菱语出惊人道，“她爱上了一个注定不会爱她的人，注定悲剧而亡。”

千平双眼通红地望着安菱，试图从她眼中看出一丝心虚，安菱在说出了这个事实后，反倒是平静下来了，叹息一声，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继续道：“你还要继续听吗？”

千平答非所问地说道：“安菱，我信你，我也不会再追究真相到底是什么。”

安菱抬眼望着这个身体好似永远都长不大的少年，千平咧开嘴巴，露出了此生最苦涩不过的笑容，他说道：“安菱，我只求你告诉我，万妖谷，还能活下去吗？”

“万妖谷死了好多好多人啊。”

“爹爹、娘亲、祖奶奶、淮爷、师父、雅迅师姐……”

“你知道吗？他们都死了。”

“万妖谷只剩下我和几位外事爷爷了。”

“而我，还有随时会发作的疯病。”

“你说，万妖谷还能有未来吗？”

安菱被悲伤感染，泪水夺眶而出，千平的问题，又何尝不是她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

千平是万妖谷的小弟子，她安菱也是啊！

未来，到底在何方？

……

千平终于烧完纸钱了，他呆坐在草地上，仰头望着蓝天，两人沉默许久，他才幽幽问道：“安菱，你说，我纳兰师姐到底去哪里了？”

“我快撑不住了，我好想师姐。”

安菱想起曾经在武百泉那里听回来的事情，沉吟片刻，回答道：“该见面之时，定会再见。”

“你……”千平眼中燃起了些许希望。

安菱继续道：“我只能告诉你，她应当还活着。”

“好，”千平道，“那我就在万妖谷里等她回来，她一天不回来，我就等一天，一月不回来，我就等一月……直到梧桐的落叶盖住了山门前的石狮子，直到我成为了冢中枯骨……”

千平突然笑了，他笑着问安菱道：“安菱，你觉得我能活到师姐回来的那天吗？”

安菱站定，语气极其郑重回答道：“会。而且你会成长为一个足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像你师姐那样，肩负起整个万妖谷的责任。”

千平点点头，两人同时望向雅迅的墓碑。

墓碑是安菱题的字，上面写到：“万妖谷高徒，山间最自由的风，雅迅之墓。”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森严而辉煌的大玄皇宫内，众官按文武分列两行，齐声高呼，低垂着头颅等候大玄皇帝陛下的指示。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陛下都没有回应。

丞相魏艽踏出一步，微微抬起头，高声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皇帝陛下还是没有回应。

众官哗然，先皇亲政数十载，从未冷落过作为文官之首的丞相，哪怕心中有怨，也绝不会对丞相的询问置之不理。

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笼罩在朝廷之上，让众官不禁无端生出了许多猜测。

难道说，新皇终于要清算文官集团了吗？可是不应该啊，新皇上位之时，分明亲近文官，还借了个由头，将山海书院一派的反骨尽数贬谪，现在，大玄官场唯国子监一派独大。

“咳咳……”

就在众人猜疑之际，皇帝陛下终于有了动静，他咳嗽两声，用沙哑的声音缓缓回答道：“爱卿，朕近日受寒，染了些许风寒。”

魏艽这才放心下来，急忙关心道：“陛下请务必注意龙体康健，江山社稷均系于陛下一人之身啊！”

丞相拍龙屁了，其他大臣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按照官位大小逐个上前，向陛下传达了自己的关怀之意。

皇帝在答应了几人后，便再也无法忍受，冷哼道：“够了，说得再多，又有何用？”

“陛下明鉴！”

众人又纷纷拍龙屁，好像皇帝在说出这句话后，是什么千年难遇的明君一般。

皇帝冷声道：“诸爱卿有何事要奏？”

魏艽刚想说话，旁边武将那一列的某人便急匆匆走出，高声道：“臣陈唐，有要事禀奏！”

魏艽如同毒蛇般的细长双眼不着痕迹地盯着这个与朝廷格格不入的粗野女将，暗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皇帝听到陈唐的女声后，短暂停顿了一会儿，回答道：“何事？”

“覆天军！”陈唐既怒且怨道，“帝都久攻不下，如今，覆天军已经开始撤兵，恐怕会攻打……”

“陈将军！”魏艽高声道，“难道覆天军撤兵，不是你所想之事？否则这样的捷报，为何陈将军丝毫不为帝都摆脱困境而高兴？”

陈唐怒道：“我当然高兴！只是，除去帝都有强大的防御法阵保护外，其他地方，又怎能挡住覆天军的进攻？”

“陛下！京畿三城二十县，都不过空城一座，既无卜天司修士，又无军队驻扎，现如今……”

魏艽再次打断了她的话语，冷声道：“陈唐！你可知罪！”

陈唐睁大了双眼，不明白自己到底“罪”在何处。

“众所周知，帝都是大玄的心脏，是陛下和众皇家子嗣的所在之处，大敌当前，自然要集中力量守护皇家，而你，则一心离间军队！到底是何居心！”

不等陈唐为自己辩解，魏艽便如同连珠炮般攻击道：“我看，你就是覆天军安插在朝廷的内奸！等到帝都防御懈怠后，你便能敞开城门，让覆天军一拥而入！我说的，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魏艽须发皆张，好似暴怒的狮子般，又好似吞吐信子的毒蛇，极强的气势让陈唐毫无辩解之力，只能攥紧了日日锻炼的拳头怒吼道：“我没有！”

“陛下！此人在殿中杀心已起，实在是狼子野心，决计不可留！”魏艽道。

文武相对，众官要么闭目养神，要么揶揄打量着两人，一时间，早朝陷入了僵局。

关键时刻，皇帝终于发话了，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巨大的声响将全场人震住，纷纷跪倒一片。

“朕，怎么没听出陈将军有何不对之处。”

仅仅一句话，便令整个朝廷的人面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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