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命自然也不会强硬地与浮枕流对上，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他额头的金纹闪闪发光，唇角却溢出一道殷红的血迹。

  他的伤势还未痊愈，用尽所有灵力打开时空之门，送温裙离开，伤势加重，哪怕是半仙之躯，此时也已筋疲力尽。

  浮枕流忌惮殷无命额头上来历不明的金纹，又担心身后浮白的情况，哪怕知道此时是杀了殷无命的时机，他也不敢轻易出手。

  浮枕流转身看向浮白，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蓝衣少年的脸色越发苍白，他心慌意乱，想要去随手抓个人代替他，却愕然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消失不见。

  也许是殷无命做的，也可能是温裙，或者是……浮白。

  树干里的人原本是温心。

  除了他，只有浮白知道怎么替换树干里的人。

  浮枕流脸色一沉，看着浮白闭着眼睛的虚弱模样，咬牙，用红剑划破自己的掌心，按在树干上。

  这棵桃花树一旦扎根于地面，不吸收足够的生机与灵力，是无法收回。

  浮枕流当初给桃花树设置的指令，到头来，折磨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嘲讽一笑：“白芷，你果然最懂我。”

  树干吸收到更为强大的生机，开始放弃对浮白生机的吸取。

  浮白睁开眼睛看着浮枕流，他的神色偏执，浮枕知道他依旧没有改变想法。

  他轻叹：“你已经找到了我，不能及时止损吗？”

  “我已经停止不了。”桃花树贪婪地吸取浮枕流的血，即使是大乘期的修士，一下子丢失这么多鲜血，也会头晕目眩，脸色也会变得苍白。

  浮枕流面无表情地将浮白从树干里抱了出来，“这么多年来，你不肯跟我相认，不也是接受不了自己变成男子的事实吗？”

  “不是。”浮白摇头，“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他平静地说道：“我在死之后，魂魄就去到了你的身边，你此后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浮枕流，既然你已经选择离开我，后面又为什么回来找我？”

  浮枕流脸色苍白：“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凡人寿命短暂，我想见你最后一面。我曾答应过你，飞升之前会见你最后一眼。”

  “既然你选择得道成仙，又为何堕入邪道？你要说是为了我吗？”他看着浮枕流，用一种陌生到平静的眼神。

  浮枕流忽然感到害怕和慌乱。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情绪，他用手遮住他的双眸，语速很快，像是在掩饰什么，“我若不是为了你，又能是为谁？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我好不了了。”浮白的气息虚弱，已是强弩之末，“这本来就不是我的身子。这副身子早在三岁的时候就应该腐败，是我强行活用了数十年。”

  他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我当浮白活着的日子，比白芷活着的日子还要长久，久到我都快忘了，我究竟是浮白，还是白芷。”

  浮枕流的手微微颤抖，“你自然是白芷。”

  他感受到怀中人的生机在迅速流失，他的脸上出现恐慌之色，“不，你不能死。”

  他想到数年前得到的一件宝物，招魂幡，可以将人的魂魄放入其中。他连忙拿了出来，像是拿着一根救命稻草，“你的魂魄可以进入其中，我会给你找一个更好的身体。”

  “没用的。我已经服用了噬魂丹。”说完，不等浮枕流反应过来，浮枕忽然抱住他的脖颈，含住他的嘴唇。

  这是一个生涩冰凉的吻。

  他还是白芷的时候，虽然与浮枕流两情相悦，但她恪守女子的矜持，浮枕流也克己守礼，两人整齐待在一起，却只牵手拥抱过。

  浮枕流知道自己不能许诺白芷一生幸福，所以他不忍破坏她的人生。

  在他走后，他模糊了东清国所有人的记忆，让大家只知道曾经有个蓝衣修士带领东清国的将士征服了西域，不会记得三公主和这个修士曾整日整夜地待在一起。

  然而世事难料，一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东清国强大起来，十八岁的三公主还未出嫁，便自刎在桃花树下，面容恬静，身前身后都如桃花一般柔软美丽。

  浮白抵开浮枕流的唇舌，将藏在嘴里的噬魂丹嚼碎，在他愣神时，递到了他的嘴里。

  浮枕流反应很快，噬魂丹一入口他便知是什么，他推开浮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想要我魂飞魄散？为什么？”

  彼时远处的山上落下劫雷，天空乌云密集，巨大的桃花树满树繁花，粉色的花瓣肆意飘落，村子寂静无声，有种说不出的荼蘼之色。

  浮白七窍流血，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摔倒在地，浮枕流又连忙去揽抱他。

  “浮枕流。”浮白颤颤巍巍地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庞，声音虚弱无比，“我知道，只有我们彻底死去，才能结束这一切。”

  疼痛和虚弱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吃力。

  浮枕流脸颊抵着他的额头，双目苍凉，“我做这么多，只是想见你而已。”

  浮白轻声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再错下去。”

  出生于皇家的小公主尽管幼时过得不算太好，可她被母妃教养得很好，有一颗善良纯洁的心。

  哪怕过去数百年，换了副躯壳，从女子变成男子，他依旧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他不忍见无辜的凡人家破人亡，修仙界满目疮痍。

  “如果我的生命要掠夺许多人的生命才能够存在，那我宁愿死。”

  浮枕流的唇瓣微微颤动，他真的错了吗？

  浮枕流抱紧逐渐失去温度的瘦弱身躯，他真的好瘦，比还是白芷的时候还要瘦，仿佛他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够揉碎他的身体。

  粉色的花瓣掉落在他们的身上，恍惚之间，浮枕流看到了数百年前他和白芷在一起的画面。

  那时的他盘坐在桃花树下抚琴，她一身粉色衣裙，翩翩起舞。

  蓝衣青年苍白的容颜上，弯出一抹浅浅的笑，像掉落在地面破碎的桃花，有着绝望动人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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