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在最后的理智时光里，终日闷闷不乐，积郁着满腔热忱，却无人诉说。

  引起他精神崩溃的导火索，是在意大利的都灵街头上，一位农夫不断鞭打着他的马儿，施以暴行。

  周遭的行人们来去匆匆，视若无睹，似乎这是一件蛮平常的事情，可尼采却不这样想。

  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来，眼神中尽是不被人理解的悲戚，而后紧紧抱住了马儿的脖颈，顿时涕泗横流。

  在这凄惨的痛苦声中，尼采失去了仅存的一丝理智，隐没在了世人的麻木视线之中。

  他头脑中的哲学大厦瞬间倾覆，化作无人区般的废墟，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够探知得到。

  孤独使他愈发疯癫。

  他仿佛沦为了那匹受苦受难的马儿，冥冥之中，车夫高举着无形的皮鞭，朝他奋力挥来……

  “喂，你们在嘀咕什么？”陈和光狐疑地问道。

  “光姐，这恐怕是土地测量员的计策，小心为妙。他套用的是现实中的一个典故，大概率是演出来的。”韩幽兰惴惴不安地说道。

  “这样啊……没关系的，这至少证明他是现实中的人，我回头跟小傻瓜说声。”陈和光注视着悲哀的土地测量员，轻轻叹了口气。

  土地测量员一哭，车夫哪里顾得上赔礼道歉，迅速垂下脑袋，视线躲避着这一幕画面。

  “小子，把车挪走吧。”阿玛利亚冷酷地说道。

  “可是……”车夫看了看后门的阿玛利亚，欲言又止地说道。

  “呵，那你陪着他哭。直到他什么时候哭不出来，不想装了，你才可以去送货。”阿玛利亚撂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语，转身回屋。

  “啊！”车夫猛地哀嚎起来。

  他的痛苦不似是装出来的，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为了演好这一出荒诞的戏码，心里已经哭爹喊娘。

  突然，土地测量员警觉地抬起脑袋，用余光扫视着四周，吓得队员们屏住呼吸，纷纷缩回脑袋。

  不过他并没有注意到队员们，而紧紧盯着渐行渐远的阿玛利亚，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

  在阿玛利亚远去之后，他拍打着衣服上的鬃毛和灰尘，极度厌恶地瞥着马夫和那匹老马。

  “师傅，照做吧。这些东西都放在阿玛利亚的家里，足够吃上几天，绝不能饿到她的家人们。”土地测量员严肃地说道。

  “小的明白。可是，阿玛利亚夫人如果再闹，我就真的承受不住了啊。”车夫畏畏缩缩地说道。

  “就算阿玛利亚闹得再凶，那也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这一家人对我有恩，无论谁偏袒谁，谁敌视谁，都是对我最大的藐视。”土地测量员摆了摆手，焦急地说道。

  他也跟随着阿玛利亚，转身回屋，只留下车夫在冰天雪地之中，无可奈何地挥了挥鞭子。

  “日子越来越难熬……摊上这么个妻管严的主子，真是搞得晕头转向。一会儿让我过去送货，一会儿又说饿死他们活该……这叫我如何是好啊。”车夫偷偷发着牢骚。

  “哟，是谁在说土地测量员的坏话。”陈和悠闲地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你是街委会的职员。”车夫猛地扔下鞭子，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地上。

  今天果真是命里犯冲，噩运接二连三，这样一来，谁也保不住他，车夫暗自想道。

  不过，陈和光的神情颇具玩味，没有过多责备，而是淡淡地说道：“小子，你的主子刚刚是不是说，叫你拉着货物，去到阿玛利亚那里啊。”

  “是的，是的啊。”车夫诚惶诚恐地点点头。

  “我记得她的妹妹，好像是叫作奥尔加吧……她现在在家里待着吗？带我们过去看看吧，勉强算你将功补过。”陈和光继续吓唬道。

  车夫看着车厢里的货物，二话不说，吃力地将几个大件抱了出来，放到了前座上。

  “挤挤吧。”车夫喘着粗气，迅速登上了前座，不得不挤在两个大箱子之间，难以动弹。

  陈和光大笑起来，拍着车夫的肩膀，赞许地点点头，而后带领着队员们上了后座。

  这架马车与幽灵马车的感觉截然不同，路途上不断颠簸，很快也将队员们抵在车厢上，忍受着货物的碰撞。

  车厢里的空间本就不充足，再加上四名队员，更是挤成了一锅热粥，时不时就听到陈和光极低的谩骂声。

  “喂，你个傻大个，真不知道自己过界了啊。”陈和光推动着李青牛的肩膀，厌烦透顶地说道。

  李青牛憨态可掬地说道：“和光，不好意思。我本来就是傻大个啊，想当初耕地的时候，属我干得最勤快，要不是李老爷子慧眼识珠，只怕……”

  突然间，一阵剧烈的颠簸袭来，就像是一场吞噬众生的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预警信号。

  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它竟在最关键的时刻戛然而止，没有引发任何的灾难性后果。

  “到了。”车夫探出半边身子，慵懒地说道。

  “这么快啊，你给我们带哪里去了，这里不还是小酒馆附近吗？”陈和光恼羞成怒地叫喊道。

  她掀开帘布，跳下了车厢，顿时停住了叫喊声，怔怔地盯着站在一幢平房前的妙龄女子。

  陈和光与此人恰巧四目相对，心中萌发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心理，这就是弗丽达口中的奥尔加，必然不出其右。

  奥尔加的蓝眼睛中包容万物，却毫不高高在上，只是恰如其分，逸散着沉稳、自信的清淡光辉。

  “叔叔，这几位是何人？”奥尔加也愣在了原地，不得已向车夫求助，好奇地问道。

  “大概是街委会的科员。我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你自己问问不就好了。”车夫尴尬地说道。

  “哇，真的吗？姐姐好厉害啊。”奥尔加的言语毫不矫揉造作，完全是内心里的真实感受，统统都表现在了脸上。

  一般来说，这种话语会让人觉得尴尬，但在奥尔加的嘴里，只会让人觉得无比亲切。

  这是一种难以抗拒的氛围。

  就像是在大冬天，屋里有着火炉、棉被和亲人，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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