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竟感觉我爸的手机铃声如同他本人一样，让我这个心思纯洁无瑕的单身狗深恶痛绝。只不过遗憾的是，我却根本无力甩脱这样的父亲。

  我忐忑着，神态僵硬地眯眼查看来电显示，内心焦灼又慌乱。

  几乎集结了我的全部脑细胞，才渐渐反应过来：我爸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居然是他的发小——我的许叔！

  我终于暗暗舒了口气，兴高采烈地将悬至头顶的一颗心轻轻放回原位置。

  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当做父母的临时特助，这几乎是每个普通家庭孩子的必备功能。我当然也不例外！

  二十几年了，我爸的朋友、徒弟们也都清楚我在这方面的业绩和能力！

  也因此，在听到是我的声音后，许叔戏谑道，“又被你爸免费征用啦！”

  我也趁机跟许叔调侃起我爸来，一是为了缓冲我偷拿老父亲手机的“做贼心理”，二则为寻找更妥帖的借口让眼前的老绿茶知难而退。

  “许叔英明，我爸说他今儿事务繁忙，特地命令我，把他老人家的手机亲自上交给他的大后方。我这好奇心一起，就给中途截了。”

  许叔在那端朗声大笑，同时还嗔道，“你呀，胆儿肥了呀！敢掐断你爸的电波啊！”

  “我也纯粹是好奇心作祟！叔，您可千万不能告我的状啊！以后我爸再有啥破纪录的，我一定继续给您保留VIP首席！”

  “好好好，你放心，就冲这点，叔都不能告你的状！”

  “叔，那，你看，你们这次约哪儿？啥规格的？怎么准备？我一定一字不漏地转述给我爸！”

  “哦，跟你爸说一声，你婶儿她表弟，是星期一、四、五早上的门诊，其余时间，基本都在住院部。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让你爸根据自己时间安排就行！”

  许叔的话让我心头一紧，连忙问道，“许叔，我爸是哪儿不舒服吗？我咋没听他说呢！”

  “你爸说，想给你姥姥复查一下，说老人家这几天心脏有点不大舒服！你婶她表弟最近学术研讨，明儿开始正常上班！”

  “哦，这样啊！那我就知道了！谢谢叔！要不是您今儿这电话，我还不知道我爸这是真给自己定义成我后爹了呀！”

  “你小子唉，可别让你爸听见这话！”许叔再次朗声大笑。

  听到许叔笑着说再见，我的心中兀自五味杂陈。

  见我挂断电话，白丽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爸哪儿不舒服了？”

  她这样提问，成功将我心头酸涩点化成为烈酒。

  在那一刻，我相信，即便是诸葛重生，子建再世，我也绝不逊色！

  我那如泉涌般的思绪啊，汩汩而出，我在心中告诫自己：“任何一段男女关系，应该都不至于去图一个老年病傍身的老男人吧？更别说，还是一个她从一开始就没瞧得上的老男人。除非她图的是我爸的遗产！可是，我爸的每一分财产也好，遗产也罢？难道还有哪块儿是我不知道而她却知晓的？又或者是图他的人脉关系？这一点，十有八九源于我爸为白丽卿的工作付出的辛苦吧！”

  想到这些，我迅速做出决定：不管她图我爸哪方面，我是绝不能让她得逞的！

  但我又不能像小孩子一样任性而为，于是，我迅速整理自己的状态，长叹一声，然后才略显痛苦地开口回答她。

  “我爸自己偷偷联系的心内科专家，应该是心脏不舒服了吧！”

  她讶异地盯着我。

  鉴于她的神态，我内心万分感谢圆圆这个“小老师”了——要不是她骄横地拿我练手，我今天恐怕真的要被这位老绿茶给气出个好歹。

  我心中山呼苍天有眼，不枉费我对后妈母女所献出的殷勤。

  同时非常感谢圆圆这个戏精对我三不五时地严苛训练，感谢我后妈这位编剧的点拨。

  我的戏精基因终于被集合了起来，我痛苦掩面，用喑哑的声音颓然叹道：“唉，真是的，真能给人添乱啊！”

  白丽卿盯着我问道，“到底，是怎么个不舒服？都有什么症状？”

  “嗨，许叔没说，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咋问！”

  她终于没再追问。

  “我爸这人吧，就，完全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当初为娶这个新老婆，已经把自己倒腾空了！还跟我嘴硬，说什么‘只要天没塌下来，就让我别去烦他’！可是……”

  我故意顿了下，好查看白丽卿的反应。

  “可是什么？”

  “毕竟是亲爹。他可以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他不义，对不对？”

  她点了点头。

  “他为了娶老婆把自己捣腾空不说，还把我爷爷留给我的都拿走了。我这个做儿子的，却连个屁都不敢放，还只能乖乖替父还债，挣钱给他花！嗨，我这到底，上辈子到底欠了他多少啊！”

  她淡淡一笑，也没再吭声。

  我便继续飙起了演技，好让自己飞得更高，震慑力更强。

  “我估计是他前阵子检查出来高血压，自己给自己吓出心脏病来了吧！哦对了阿姨，你要是忙的话，就先忙去吧，我再坐会儿！”

  “嗯，我也没啥忙的！”

  她的回应正中我下怀，只是我还不能急切地表达自己的欣喜，我必须把我对病态老父亲的担忧进行到底。

  “唉！我可真要被我爸给愁出病了呀！”

  “你爸，一个大男人，不至于给吓出来心脏病。再说，他从小练武术，体质一直都很好，理论上来讲，就算心脏不舒服，也不至于太坏！所以，你也别瞎想。”

  “按理论是不合理。可阿姨你想想，现在连小孩都有得癌症、糖尿病的。我爸这年纪，还有他平时训练的强度……”

  见我戛然而止，白丽卿追问道，“训练强度怎么了？”

  “我这后妈可是天天告诫我爸：任何人，一旦过了五十，老态立马就来了。你锻炼可要掌握好分寸，别当自己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这话就，有点不好听了吧！”白丽卿讪讪地轻咳一声。

  可我已经思绪井喷，可不能被她就此打断。

  “阿姨，我听说，美好的爱情，会让人心永远年轻！我爸现在，真的好像是中了爱情的毒，总以为自己是半大小伙子，以为返老还童了呢，不光这样，他还老批评我暮气沉沉的！”

  白丽卿那闪烁的眼神，还有她那不大自然的表情，甚至她那刻意而为的轻咳，都让我感到无比的舒适。

  可我不仅仅是我爸的儿子，更是我亲妈的儿子，所有让我亲妈不痛快的女人，都是我不能轻易放过的恶人！

  给她知难而退的机会，都算是我仁慈！

  “我的朋友们都说，他们二十出头的爱情，都被我爸的宠妻模式给比成了泔水、马尿！”

  她有没有将我爸宠爱的女主角假想为自己，我不清楚，但看她的神态，我不得不相信圆圆告诫我的话，“女生喜欢霸总的爱情故事，那是因为，所有女生都会把自己假想为那个备受荣宠的女主！”

  对于圆圆教我的那些霸总言行，我这个被她定义为“准霸总”的人，虽然当时不屑，但眼下，我惊讶地发现，圆圆小妞那些蠢萌的理论，那些小女生热衷的霸总标签，贴给我爸，好像真的会起到一定的反应！

  于是，我替父翦桃花的心志就更加坚定地敦促我勇往直前了。

  “阿姨，你是不知道，我爸这宠妻样子，有时候真让我无语啊！”

  她淡然一笑，却并不回应于我。

  “上次检查出来高血压，他就像是世界末日了一样，一会儿见不到他老婆，就跟天塌了似的！这下要是再确诊心脏问题，那我可真不敢想啊！”

  她却冷静地劝慰我，“我们这个年纪，血压多多少少都有点高，不用那么紧张！至于心脏，不查清楚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的好！”

  “主要吧，我爸那人，单他那外形，大家都以为他应该是个情场浪子，可偏偏，他脆弱得跟个孩子似的！就好像，没了老婆，天就要塌了似的！”

  看着她的凉薄一笑，我大概揣摩，或许她应该是仰仗专业对我的轻蔑吧！那我就不能在她的专业里徘徊，暴露自己的短板！

  于是，我也琢磨起圆圆的戏精表现来，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其实，爱情是个抽象的存在。得不到真爱的人，就会觉得爱情是误人前程的。可是像我爸那样的，他说，完美的爱情，会让人心定——会觉得自己一切辛苦都有了具象，即使拼命工作也是最幸福的；即使在外跟人有了冲突，也会想着赶紧息事宁人，尽快回家；更不会觉得活着没意思！所以我爸之所以对自己的健康这么神经，最大的恐惧应该就是怕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理想婚姻烟消云散。”

  “为什么？”

  “阿姨，你可能不知道，我爸当初为娶这后妈，就差给自己拆卖零部件了。”

  她的内心有没有大浪滔天我看不到，但从她的瞳孔里，我看到些许惊异，还是让我这个从没经历过亲生父母爱情庇护的人，心生报复的快感。

  那一刻，我再度坚定地告诫自己，圆圆平日里给我讲述的霸总追女生的情节，此时此刻不仅要全部派上用场，还要极力地夸张式表演。

  “本来，我这后妈，人家说什么都不愿再婚的。就因为我爸看中人家有文化、有内涵，就威逼利诱地，把人给逮回家了！”

  她嗤笑不语。

  我猜不到她的具体想法，但我的目的不是猜她想要什么，而是我给她什么才能让她再也不敢觊觎我爸的一切！

  “我爸自己都说他这个文盲大老粗，要不是他的徒弟仁义，变着法儿地给他脸上贴金，他根本不可能娶到我妈那样真正的文化人！”

  她居然轻蔑一笑。

  “阿姨，之前呢，我也觉得，大家都是同样的教育环境，同样的学历证明，文化水平肯定半斤八两。”

  她欣然点头。

  “可是跟我这后妈一天天地接触下来，我才不得不承认，我爸是真的有眼光！说真的，现在的高学历真不等于有文化！”

  她质疑道，“是吗？”

  我也赶紧奉献我那紧急编撰的结论，“我妈经常说，她是‘小镇做题家’起步，读书是她唯一的进步阶梯，所以她的文化储备都是实打实地来源于博览群书！后来，她做纸媒编辑，又接触了很多文化传媒方面的大佬，她的内心世界、学识、眼界，从我了解的来看，那已经算是我们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着的社会另一面。所以，她的通透、豁达也都超出了她的年纪。”

  她只轻哦了一声。

  我继续道，“别说我爸这个文盲感动了，就连我也不得不感慨，世间竟然真的有那种无私、宽广的女人！”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我，还不时地上下打量着我。

  “连你都觉得你爸是文盲，你这后妈，能真心对他？”

  “要我说吧，那些把婚姻不顺归结为学历不配的，真是没活明白啊！好的婚姻靠的是夫妻同心、共情！我奶奶虽然没上过一天学，但就是让我爷爷这个旧时代的大学生觉得，世间只有她最好！最适合做他的妻子！”

  “完美的婚姻，就是因为碰到了对的人！”

  我连忙献上我那准备已久的理论：“我爷爷常说，这世间没有啥完美的婚姻，只有努力制造完美的两个人！你看，我爸，满打满算也就是个大专文凭吧，还是带个儿子的中年鳏夫。要不是碰巧抓住了我后妈这样一个文化人，我爸他自己都说，她肯定会越来越粗俗、暴躁。可是自打他俩结合，我爸如获至宝，说句酸的，他当真是宠老婆到了极致了，大有一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的老爹状态。同样的，我这后妈呢，正因为有了我爸的特别爱护，人家也就甘愿放下身段，专心致志地做我爸的心灵导师，你看我爸现在被调教的，就连他的徒弟们都止不住赞叹我爸，说他浑身散发着气定神闲的文化气息呢！”

  她不置可否，可我早已经不在乎她的态度了。

  “我爸自己也说，现在，他也敢正视他自己曾经的不足了。所以就一个劲地劝我，宁可不结婚，也一定不能将就，一定要找一个对的女人结婚，才是男人打开幸福人生的钥匙！”

  她笑得很牵强，也有几分轻蔑，却转瞬即逝。

  我乐颠颠继续口若悬河。

  “就我爸那经常不避人地跟他老婆各种表白，就像今天，他当着他徒弟的面，毫不避讳地让我转述他的心意。惹得他徒弟都冲我挤眉弄眼。他却当众说，他是凭着一个文盲的无知无畏、死皮赖脸，才成功娶到一个好老婆的！让他的徒子徒孙们好好学着点！哎哟，我一个单身狗，都替他害羞了！”

  她的脸色渐变晦暗。

  “嗨！”我见有了效果，就及时总结，“现在，他要是心脏出问题，那以后，可咋办呀！”

  我得意自己那天的发挥，连续几天都自得其乐，却忽略了，赤裸裸地奔着某些特殊目的而来的人，原本就已经撕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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