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江南街坊上，正是家家箫管、户户弦歌之时，一轮明月高高悬于天际，飞彩凝辉，让街坊行人看了好不欢喜。

  此刻，一女子悄悄地在一家小店里摘下来了面纱，露出那张和岑无蔚有三四分相似的脸庞，不过她脸上稚气未脱，她穿着件清爽的红色单裙，头上戴着个简陋的笠帽。

  她眉眼唇角里全是喜意，暗道：“可算是摆脱了哥哥的眼线，真是叫我好一顿藏。”

  正是岑悦，她本应该在飞琼峰修炼，但实在无法忍受长时间的孤独寂寞，本就是爱贪玩的年纪，况且此刻她才八岁，脾气和人间的孩童无异。

  她晃晃悠悠地拿着小酒杯，抿了一小口，坐在一方小破桌上，也不嫌脏，听得隔壁的两个男子正在对话。

  一男子道：“听那边有花火大会，今年的玩意花样可是千奇百样，各个门派都给大会出了份力，借机想讨好步云庄，这可真是找准了时机，那步云庄庄主最喜花火，诶，听说了吗？这次在花火大会，那步云庄庄主还要宣布一件事……”

  另一男子打断他道：“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唉！这件事还需要宣布吗？步云庄庄主老来得女，对那女儿宝贝得不得了，可惜……唉，因为一次和老友见面，去看什么花火节，见老友过于激动，把女儿弄丢了，这些年风风雨雨的，前来去找庄主认亲的还不多吗？真是的！一个女娃娃能成什么事！再生一个不就得了？！”

  前一个男子道：“你懂什么？这里面的蹊跷可大着呢！你竟然不知道？步云庄和哪个庄最为交好？那不是步光庄吗？？两个老庄主关系如胶似漆，早就定下来世代结亲的规矩，按说，现在的步光庄发展大好，那少庄主也是手腕极强，可惜啊，被这婚姻给限制住了……”

  他同伴不解道：“哪限制住了？可否细说一二。”

  二人推杯换盏，酒杯相碰，发出一阵响亮的声音。

  岑悦趴在桌子上，听得津津有味，见他们俩忽然停了，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眼里因为喝酒过量的醉意慢慢消融了，她好奇地直起身子，侧耳旁听，像一只躺着的小猫咪忽然抬起了脑袋。

  只听得那男子沉吟片刻，继续道：“其实最近几年，步云庄已露颓势，阿兄不在这里多年，对这边情况并不了解，且听我慢慢讲与阿兄。”

  “最近几年，江湖里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好些门派已经开始内斗，因为某一样东西，且称作‘它’吧，步云庄耗费心机在寻求这样东西，已经惹得许多附属的门派很是不满，因为步云庄并未事先和他们声明，况且，步云庄少庄主最爱吃喝玩乐，又痴迷于赌博，不事谋务，有些门客见风使舵，早就跳槽到了步光庄……”

  “嘶，这，何为‘跳槽’？我怎从未听说过？！”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在隔壁坐着的男子拿着扇子，暗自心想，他掩面而笑，在心里默默狂吼，因为老子是穿来的！

  他们继续说着，谈笑风生，开始谈起哪哪个姑娘最好看，哪哪的姑娘最迷人，当前花楼里谁谁又被评比成了第一名花魁。

  岑悦皱眉，轻轻撅起嘴巴，秀气的眉里全是不耐烦，她心想，真是两个老变态色鬼男人。

  多亏她看了太多话本的缘故，她才能说出这等词汇，但她看得也一知半解，岑悦灵性虽已通，说是悟性十足，聪慧过人，但在某些方面也甚是愚笨，却笨得可爱天真。

  但她却不看风月爱情小说，反而喜欢看断袖之癖的话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看着突破世俗的两个男子在一起的故事，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另有一番天地。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眼珠机灵一动，从旁边的窗檐跳了出去。

  屋内的桌子上多了几个碎银子。

  *

  “所以，去哪玩玩比较好呢？”

  “唉，我肯定马上就暴露行踪了，二哥一定在找我，不过，最近没有见二哥，二哥又不知道跟谁赌气，也不理人，还不来和我玩！真真真是太可恶了！”

  岑悦重新戴上面纱，暗自想着，跟着人流走，一直看到烟花大盛之处，她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屏气凝神地看着那一簇簇花火染亮了天空。

  红的，绿的，蓝的，紫的……岑悦伸出手指认真地数着，正思索为什么两只手数不过来，忽然地，她肩膀被人大力推了一下。

  岑悦生气地瞪向来人。

  “都别挡道！别挡道！哪来的小乞丐！该挡大爷的道！！！”

  那人膀大腰圆，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他左手揽着一个美娇娘，右手揽着一个泼妇女子，因为无手可腾出来，只好用肩膀去撞行人，此刻他又踹翻了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天晕地旋，倒在地上。

  路上行人不断，岑悦看见他瘦小一团，被好几个行人都踩在脚下，一时之间眼泪都急出来了，她连忙挤到那个小乞丐的身边，可惜人流如织，她使劲看向小乞丐，却始终走不过去。

  但她却挤到了那粗鲁的色鬼眼前。

  那泼妇女子看见了她，张口便道：

  “哪来的小畜生！”

  岑悦被吼得愣住了，一时之间傻傻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

  她戴着面纱，又穿着男子的衣服，看起来像一个没长成的瘦弱少年，那男子喝得醉醺醺的，没空搭理她，被左右两个美人拥着往前走，那泼妇女子看这傻子少年还不走，对岑悦没好气地说道：

  “还不让开？！”

  岑悦眼眶泛红，心里酸酸的，学的一身好功夫，却不知道如何去用，她被吼后，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那泼妇一巴掌打向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一侧，紧接着，又笑意甚浓，看着醉醺醺的男子，说道：

  “大少爷，我们继续走哟。”

  岑悦心里惦记着那小乞丐，忙四处找寻，终于，让她给找着了，可怜那小乞丐一身衣服本破烂，衣不遮体，此刻被众人乱踩，露出了淤青、带着黑泥的肩膀和背脊。

  岑悦眼泪顿时下来了，她把那小乞丐抱在怀里，但她身材本就瘦小，又在人流如织的地方蹲了下去，一个踉跄，跪了下去，紧接着，不知道是谁的推搡，她只感觉背上仿佛压了一块石头，痛得她眼泪掉了越发厉害。

  岑悦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有武功，忍着痛，屏气凝神汇聚灵力，在灵力波动之间，震开了一众行人。

  被弹开的行人从地上爬起来，想要看向灵力的来源，却发现原地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一只又脏又破的草鞋。

  一路人不解地喃喃自语：“刚才……这是发生了什么？”

  *

  灵气四聚的山谷之中，一个红衣少女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人儿在用力奔跑，她一边跑，一边哭，仿佛受到了万千委屈，被她勒得死紧的小乞丐在疼痛之中睁开了双眼。

  如果红衣少女低头看去，就会看见她怀里的人两只眼睛呈现不同的颜色，左眼是红色，右眼是金色。

  但那鲜艳的颜色转瞬即逝，很快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那小乞丐平静地看着哭得委屈的少女，心想，明明最痛的是自己吧，这个女子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忽而，小乞丐的眼眸微微张大了，因为，在风的推动下，红衣女子的面纱掉落了，露出了那张带着稚气、天真无邪的面孔。

  这是一张没有被世俗污染的纯净的脸蛋，而这张如此可爱而漂亮的脸蛋上，却布满了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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