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茂密的丛林里，越走，周边的颜色越发浅，由墨绿的树叶逐渐向浓白色过渡。

  一个身上染血的少年轻盈地在各个树枝上起起落落，双足落地时，轻盈无声。

  令人惊讶地不是他翩翩身法，而是身上几处的血流不止，可偏偏他脸色挂着无关的笑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依旧稳定发挥，每一个起落，就像是舞动的身姿。

  利落而优雅。

  后面跟着一个白衣男子，他似乎也颇为有耐心，不近不远地跟着这个少年。

  岑无蔚落在地上，把周遭的落叶震到空中，打起弧度，他叹了口气，看着洋洋洒洒的落叶，语气忧伤，道：

  “好烦，你能不能别追我，为什么非要你杀我，我杀你呢，交个朋友不好吗？”

  他的模样活脱脱一个骄躁少年，说的话尾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小勾子，若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同龄人追击，怕是早被岑无蔚一番可怜的语气给折服，已经有来有往，化干戈为玉帛了。

  白衣男子没有立刻回答他。

  如果不是长达数月的追踪，他还真信了眼前这个少年的邪，以为他真是他表面这样，意气风发，阳光活泼。

  实际上他顽劣狡猾得很，几次三番的暗器让白衣男子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尤其是刚才幻象之中，海里修炼千年的无脸怪被眼前这个笑容亲切的少年给捏成了齑粉。

  那个无脸怪是他的同类。

  所以他清晰地知道那无脸怪是多么的难缠。

  自那日他杀死青衣男子以来，二人就开始了你追我赶地长途跋涉，岑无蔚不和他直接动手，时不时还和他笑嘻嘻地聊天，或者拿着暗器刺他几次，但他却总是避免和他正面兵器交接。

  这究竟是为什么，白衣男子心存疑惑，每当他对他发起攻击，岑无蔚就会躲开，使着轻功引他去追。

  难道他的神力还没有恢复？

  岑无蔚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忽然手握一柄通体发白的冰剑刺了过来，岑无蔚偏身躲过，沉气伸出食指，直点他肩处。

  只消两瞬间，“砰。”剑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白衣男子心中惊诧，见眼前剑光一闪，蓝光大盛，他迅速捏出一道屏障，躲过了这一剑，同时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白衣男子看着岑无蔚没有继续杀过来，反而不疾不徐地捡起来了地上的冰剑，拿在手里，悠哉悠哉地看着。

  白衣男子：“你竟然已经恢复了神力。”

  岑无蔚挑眉，似乎被他逗笑了，脸上一派和煦温暖的笑容，道：“不然呢？你以为我只用蛮力？还得多谢谢你，感谢你一路护送，让我在最虚弱的时候，没有被什么妖魔鬼怪给觊觎。”

  白衣男子：“……”

  “既然如此。”

  白衣男子发出一声冷笑，忽然伸出手撕裂了脸上一团模糊形成的面布，露出来了脸上的五官，他震碎了身上的白色衣服，在它之下，竟是还有一层衣服，那衣服层染着最暗沉的黑色。

  岑无蔚看着熟悉的五官，不甚惊讶，他收敛脸上的笑意，嘲讽道：“还真是老熟人啊，我说怎么如此熟悉我的一招一式，刚才那一剑，换做任何一个人，非死即伤，你却躲了过去，可喜可贺，跑到最险恶的幻境来杀我，我的命也真值钱。”

  黑衣人从袖口拿出一顶黑帽戴上，面无表情道：“殿下，心魔石已碎，本来我来幻境，并不是为了杀你，你造谣神女，篡改钥匙的秘密，人间祸事因此接连不断地发生，其中许多耸人听闻、令人作呕的恶行劣迹，绝大多数都是你手下的追随者干的，你难道不知道吗？正是这些有害的引流思想在浸淫年轻人的灵魂。”

  岑无蔚道：“玄度老君，你本来也是想问钥匙的下落的吧。”

  玄度神君手握权杖，道：“现在没这个必要了，维护人间的稳定是我的职责，你如此行径，杀你，是为了天下人。”

  岑无蔚唤出长剑，长剑破空，发出一道蓝色的光芒。

  玄度神君：“你神力有限，在此幻境里，已经被削弱到了平民的阶层。”

  岑无蔚垂眸，轻声道：“我知道，但你不知道的是，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幻境。”

  玄度神君一愣，忽然有些毛骨悚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看到身边的茂盛的草木全部开始以极为迅疾的速度发白，一层层冰块从地上冒出来，为每一个活物都缠上了僵硬冰冷的黑色气泡。

  岑无蔚看着玄度老君慌乱的神色，笑道：“当然了，如果能把你困在幻境，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计划实行，你可真是一个巨大的阻碍。”

  玄度神君感觉到一道道冷气开始侵入他的皮肤，让他整个人开始发冷地打颤，他脸色铁青，道：“你竟然拿自己做祭坛……你真是不想活了……”

  岑无蔚慢吞吞地走向他，他背过手，神色冷静，眼眸里却全是暗藏的疯意，他声线温柔，循循善诱，道：“死亡，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呢？玄度，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天才，说是百年难得一遇也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脚踏实地，勤奋刻苦，从无名无氏一路走来，也一定经历许多艰辛吧，你的同类是非常嫉妒你吧。

  “毕竟，只有你一个人扬名立万，却对自己的家族弃之如敝履，他们，是不是总是在背后唾骂你，说‘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是靠丢掉尊严爬上高位的人’，我说的对不对？”

  岑无蔚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拿‘他们’来作为杀我的理由呢？到底是谁死不足惜？你觉得我该死，是因为我杀了他们，我罪不容赦，我活该下地狱，对不对？

  “可你怎么不为我想想，是他们先拿着刀尖对准我的，我不反抗，难道要等着以后哪个谁谁要为‘我’出口气，去杀别的什么人吗？

  岑无蔚忽而收敛笑容，神色冰冷，那种戾气又堆积在了他的眉目之间，好像生动的温柔从未在他脸上浮现过似的。

  他反握利剑，刺向了双目不甚清明的玄度神君，剧烈的疼痛让陷于回忆幻境的玄度神君迅速回神，可已经先被人抢占了先机，就算是一个比自己弱上几倍的对手，也能利用先机而扭转形势，化险为夷。

  岑无蔚没有直接杀死他，精准无比地刺向了他偏离心脏两寸的部位，与此同时，他躲开了玄度手忙脚乱下拍出的神掌。

  一阵刺耳的爆炸声在这片冰冻之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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