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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真真的轿子


再不和谐的家庭要嫁女儿,也是要办得轰轰烈烈的,尤其是大美家这样的大家庭。

  大美是家里的老幺,排行第九,上面哥哥姐姐有八个,加上侄子侄女,齐聚一堂,几十号人。

  家里办喜事,在外工作的人都回来了。

  谢金平,大美大哥之长子,此番也荣归故里。据说他在广州工作,从模具工人做起,到现在已经成了技术经理兼车间主任,妥妥的成功人士。

  谢金平回来是送大美出嫁的,作为娘家人的代表,要送大美到夫家。

  当西装革履的谢金平出现在大美面前时,大美却拒绝了大侄子的红包,央求他带自己离开。

  谢金平当场被惊吓到了。

  谢金平与大美同一年出生,姑侄两个一起上学,小时候两个人同班也同桌,有金平的相伴,没有人敢欺负沉默寡言胆小如鼠的大美。

  在爷爷去世后,大美就辍学了,十岁的小女孩只能待在家里,帮着看管陆陆续续出生的更小的侄子侄女们,稍大点,就跟着哥哥嫂子们下地干活挣工分。

  谢金平却一直上着学,初中毕业后,他的父母不给他上高中,叛逆的金平与父母大吵一顿后远离家乡,出走广东。

  起初他跟着老乡一起在广州一家五金工厂做模具学徒,有了积蓄后,报了培训班,学得一手好技术,各类粗鄙的螺丝在他手上都能焕发出生命。

  之前听到小姑姑与本村学校里的王老师相亲成功,很替小姑姑高兴。但是又听说家里的那些女人们对这对小情侣各有意见,吵吵闹闹,以为只是意见不合而已。

  家里的纷争纠葛,谢金平比谁都清楚,剪不断,理还乱,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还在吵,什么事情都要吵!

  不管怎样,现在要出嫁了,终于守得雾开见彩虹,谢金平替姑姑觅得良人而高兴。

  谢金平的工厂里正值业务繁忙的季节,但是再忙也要欢天喜地地连夜赶回来,为的就是要见证小姑姑的幸福时刻。

  风尘仆仆一进门,看见大美姑姑迎面走来,金平张开双臂给姑姑一个大大拥抱。姑姑还是心目中那个愁眉苦脸、不苟言笑、皮肤黝黑、老撅着嘴的姑姑。

  十年的岁月,让姑姑的容颜变得粗糙,以前的粗大的辫子改成了脑后马尾,显得更成熟了。

  一见面姑姑就说不想出席明日的出嫁典礼,她要逃婚!

  谢金平  16岁与父母呕气离家出走,一晃将近十个年头没回来过了。在外面的这些年,经历了多少挫折、受了多少白眼、见过多少缘聚缘散才有今天。

  现在他满心欢喜地回来参加婚礼,新娘子却求他把她带走。

  这个见面礼实在令人不爽。

  谢金平问了大美逃婚的缘由,最后整结为两点:一是家人的意见不统一,得不到他们的祝福;二是没信心,里边似乎还有谢真真这丫头的什么事。

  谢金平一言九鼎地拍着胸脯,告诉大美:“第一点不是事,我回来了,看谁敢多话,谁阻碍你的幸福,我拿刀剁了她!”

  大美相信这个大侄子能为了她拿刀剁人。

  小时候,班上有个调皮的男同学偷偷地骂大美“小哑巴”,被谢金平知道后,把小同学揍得鼻青脸肿。同学的妈妈来学校投诉,孩子被他揍歪了鼻子,谢金平拿着弹弓威胁说,如果他再骂姑姑的话就要射瞎那个小孩的眼睛……

  谢金平的外号“小土匪”,就是这么来的。

  大美见谢金平急红了眼,脸也黑了,一头浓密的短发、眉毛随着义愤填膺的语气胸脯起起落落,吓得不敢说话,更不敢细说是哪个哥哥嫂子的不是,生怕他真的拿刀杀人。

  大美死死拽住谢金平的衣服,告诉他是自己的原因,不想嫁了,感到即使结了婚,也会不幸福的。

  谢金平怒目瞪着大美:“谢真真与姑爷有一腿?是真真那丫头插足还是姑爷出轨?不管他们谁不道德,只要他们对不起你,我都劈了他(她)!”

  大美吓得脸都白了,心里直打颤,谁回来不好,偏偏回来个阎王!

  大美赶紧说:“不是这样子,是我自己没有文化,配不上王老师,谈了那么久的恋爱,没有感觉,我没有自信走入婚姻,明知道将来大家生活不幸福,干脆现在不嫁了。”

  反复再三细问,大美都说不嫁了,谢金平只好收敛起暴脾气,接受大美的请求,筹划次日带她离开。

  这一晚,三哥四哥两家人全家都躲到外面去了,老母亲还在哭哭啼啼,几个大姐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着,分析王姑爷的利弊。

  听来听去,就是王鹏飞这个姑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眼睛还不好使,不是做丈夫的好人选。

  大美对谁都裂嘴笑笑,因为有了谢金平的应承,她很冷静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求着他们成全自己,也不跟他们多说话,不慌不忙不哭不闹,谁都没有怀疑她心里有逃婚的计划。

  一大早,大美起来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之前怕嫁,现在又担心起落跑之后的未卜的前途。

  自己跑了,婚礼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哎!活着为什么这么难呀?

  趁着大家吃早餐的时候,按着昨晚上谢金平拟好的计划,大美找了个借口,说新郎官的衣服上少了颗扣子,要去隔壁裁缝店里找颗扣子,于是出了门。

  一出来,谢金平开着摩托车等在门前的石街路上,随着轰隆隆的摩托车声响,大美离开了她的婚礼现场。

  从家里出来之后,谢金平带着大美躲进了他在镇上悄悄买的新房子里。

  远离了热闹的家,大美晕乎乎的,松了口气,一头栽倒在床,蒙头大睡。

  谢金平走过来:“姑,现在这里很安静,没人逼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要听从你的心。我听你的,回心转意要结婚,我送你回去;如果坚持不嫁,傍晚六点我们乘卧铺车去广东。”

  婚姻大事让她自己好好思考吧!

  大美缩在被窝里,抱住脑袋,抑制脑路运转,深呼吸,不再唉声叹气,不一会儿,睡着了!

  谢金平对床上的大美始终不放心,一会儿,竖着耳朵听不到房间里的声音,蹑手蹑脚近到床前一看:我的乖乖,待嫁出逃的新娘居然能睡着?世上也只有她了。

  谢金平没有经历过恋爱,对爱与被爱没有切身的体会。

  但在外工作十年,手下的帅哥靓女们分分合合的事情看得太多了。

  有的人把分手当成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之极;有的哭得稀里哗啦,借酒浇愁,小小年纪,吐出一句:再也不相信爱情,过不久,又会迎来下一段……

  小姑姑性格内向,跨出一步不容易,退回一步更不容易,尤其是她生活的环境,容不得她“出格”,她要照顾太多人的情绪与想法了。

  谢金平很理解小姑姑,也同情小姑姑,只希望从今以后,不管嫁与不嫁,小姑姑都有个崭新的生活,为她自己而活。

  接近十点的时候,大美醒了,这一觉是近三个月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大美起来,梳洗一番,坐下来吃谢金平买回来的豆浆与油条。吃饱喝足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难得地对谢金平面露害羞的笑容。

  “金平,我想回去看看。”大美说得很认真。

  “改变主意了?不走了吗?”谢金平问。

  “我知道我是个坏蛋,丢下个烂摊子,我只是想远远地看一下家里边什么样子,我不放心。”

  谢金平二话没说,拿了两个头盔,一件宽大的外套,让大美穿上,全副武装。

  他们走近村边荷塘小广场的时候,这里人山人海,里里外外站满了人。

  他们找到一个高处的巷子口,既能藏起身子,又能居高临下地看清人群。

  人群包圈里停了台轿子,很多年没有见过乘轿子出嫁的人家了,大美明白,这是王鹏飞对自己的重视,要让自己与众不同。

  可是,她却辜负了他,大美心里好一阵难过。

  这时,从里面传来了嘹亮的喇叭唢呐声,每一声都刺痛着大美。

  “难道婚礼在照常进行?”大美看着谢金平,这个曲调是新娘子拜别亲人的,声声催人泪下。

  谢金平已经想到了,肯定有人代嫁。不然,不会有这顶轿子,这里也不会聚集这么多人,更不会有这个喇叭唢呐的声音,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果然是这个样子的!

  不一会儿,里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里面出来许多人,二叔与五哥两个人扶着一个穿着红衣裳、顶着红盖头的小不点出来了,大美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接着,小新娘子进了轿子,轿子旁边点燃了鞭炮,二叔、哥嫂与新郎官王鹏飞一一握手……

  大美早已虚软得要瘫倒了,谢金平赶紧扶着她,看着大美伤心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再迟点就来不及了。我下去截住轿子,脱下假新娘的衣服,你重新穿上,做你的正牌夫人去。”说着,谢金平就要往下跳了。

  大美死死地拖住谢金平,不让他多事。

  “我看出来了,轿子里的是真真,我相信,王鹏飞也知道了里面的是真真,要不然,他没有这么谈定。”刚才,大美还看出了王鹏飞脸上露出的笑容,只有对真真才有的宠溺的笑容,对她这个女朋友,却从来没有过这种笑容。

  这才是让大美放弃结婚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抓不住,但是,又不能对任何人说。

  “果然是真真这丫头使的坏!我去揍她!”谢金平咬牙切齿。

  “不是这样的,真真怎么会使坏呢。现在这场婚礼照常进行,不是该感谢真真吗?发现我跑了之后,如果吵起来,你想想那个混乱的场面,你觉得会比现在更好吗?”

  “你的意思是说,真真是临时抓来顶包的?”谢金平问。

  “不然呢?他们事先也不知道我会跑呀?"

  “一群只知道窝里斗,窝里吵的草包,居然能想到这个法子,真难为他们了。”谢金平哈哈大笑起来。

  “可委屈了真真,这丫头才过14周岁生日没多久,以后她该怎么办呀?”大美边哭边嘀咕。

  “要不你下去?快点决定,看他们在拜别、互相感恩了。”谢金平努努嘴,催促道。

  “我决定了,不嫁了,我跟你走。”大美说得很决绝。

  看着轿子抬起来了,迎亲队伍在前,送亲队伍在后。

  人群散了,大美瘫倒在谢金平的怀里,目光死死盯着渐行渐远的那顶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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