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 枪响
阳光普照在大地上。风止息,散樱全部撤了回来,重新化为十二柄手刺,安静地挂在霁慕白腰上。
慕州人把桐月清的人头献给他,申泽玺重伤,兀自挺尸,不知死活。
所有己方的人都撤回了,清点人数,五百人牺牲了一百九十二个。而纪州灵武者一千,他们杀了八百四十一!
慕州人感觉自己“杀孽深重”。这会儿喘口气的时间,同霁慕白一起立在山脊,安静得像在哀默中思考着人生。
山下一派腥红,不完整的尸体垛堞,触目惊心,还有些缺胳膊少腿的幸存者,泡在血水中呆坐。
慕州人多少有点恐惧,欲言又止。
峡谷后方来了两个联络官,汇报道:“回禀将军,关键通讯员都解决了,天挺空罗的符全部销毁,大道天河的灵武者还没发现,孙大人正在持续追踪。”
霁慕白问:“通知白将军了吗?”
那人称是,又说:“敌军排头应该已经到谷口了。”
霁慕白谢过他,眺望东南侧。剩下的人也同时转向,仿佛在迎接日出东方。
寒风拂过,高山地带的目视距离很远,他们能很清楚地看到一根根接天冰柱拔地而起,柱身上的白气倾泻而下,好像把天宫玉阙搬到了人间。霁慕白觉得跟人家一比,自己好像是个没品的屠夫……
他在等白皓修信号的时间里去问候了一下立了功的申泽玺,然后展开山区地图,标定另外三路纪州轻骑兵的位置。评估了一下自己的体力,觉得还行,就联络商家坝大军,表示他要过去支援了。
“白将军两头跳跃,有他在,这支骑兵出不了峡谷。”霁慕白说着,把南区的灵武者点了出来,“你们跟我走。剩下的留驻此处,听白将军调令。”
众人领命,莫有不从!
……
正月十二酉时,高安郡两万大军于商家坝包围纪州人,主帅不慎中箭负伤,霁慕白及时赶到,尽歼敌军!
正月十三,霁慕白接管高安郡剩余力量,驰援河口湖战场,斩敌过万,逐残部于禁区,由崀山特区灵武者包围控制。
同天,竹青郡守霁慕英于山鬼坡大劫!
正月十四,霁慕白所率三万人与霁慕英会师,整合五万兵马,掉头南下。
仅三日,霁慕白风驰电掣,纵横南部,奔袭七百里,毫发无损!纪州五万骑兵如他所言,全灭!
马蹄声震如雷鸣,又回到了许家坳的平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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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皓修拿着一份接一份的战报,第一时间通知庚何庆和尚兴垚,叫他们准备行动了。熊茹躁动得不行,因为她是代表白皓修,跟慕州人一起南下,瓜分纪州的。和渝州军会师凤鸣城的时候能见到好多老朋友。
白皓修叮嘱一句:“你可别急不可耐地跑到庚将军那边去了。”
熊茹反问:“他不是跟你一起吗?”
白皓修一想,说:“也是。”
正月十五的黎明时分,他率众迎接霁慕白凯旋。
那会儿天色很美,平原地带,深沉的暗蓝占据视界主体,渐渐淡去了,连接远山背后的一抹霞红,人们的心情变得很沉静。
峡谷中被困的纪州人也不再躁动,恍惚地听那蹄声滚滚,战马嘶鸣,是他们无比熟悉的骑兵奔袭之声,四面八方袭绕,无处不在。
白皓修给霁慕勋说了一声,“可以开始了。”
然后霁慕勋联合六郡剩余力量,沿着峡谷两侧的山脊警戒,让那些纪州骑兵卸甲出来,分批次被俘。
白皓修等到现在才做这事,怕霁慕白杀不了那五万轻骑兵,自己就得转战过去,带上霁慕勋的人。那这峡谷里的无人看管,只能全杀。等于说这批人因为霁慕白太猛,反而捡回了一条小命,成为唯一被俘的纪州部队。
霁慕勋的人很爽,也有点恍如隔世。因为封州多年,战胜的喜悦离慕州人好远好远了,可军人的骨子里盼着战场和厮杀,那才是真正能够凝聚他们的东西。
霁慕白回来后,指挥层之间的龃龉荡然无存,在他的指挥下,各司其职,上下齐心。
白皓修叫霁慕白抓紧时间休息,让正月十五的白天平静地度过,奔袭了三天三夜的慕州军安营扎寨。
霁慕白听安排,但也只歇到黄昏,坐不住了,去找白皓修确认接下来的事。
他知道后面一定还有事。
……
两人来到山脊上吹风,白皓修说:“从今天往后数,数不了几个日出,圣杯和魂师就不存在了。”
霁慕白静待暴风雨的来临。
“你已经是新的慕州大都护,”白皓修接着说:“对阵圣杯时需要你的力量。你是像尽快拿下玉尧,还是稳扎稳打?”
霁慕白想了想,说:“那尽快吧,我轻装回去,连夜突击。”
白皓修点头,“也好,另外再选南区五万人出来,随熊茹发兵关南,灭了纪州。”
霁慕白没反应过来。
白皓修笑了一下,“尚将军和庚将军看到你的战报,已跟我约定出兵了。我们三人各带两百精锐先行,空降凤鸣城,杀桐月晚。后面三州大军随后开进,于凤鸣聚首,瓜分纪州。”
霁慕白两眼一瞪。
“这是总督送你们的战利品,”白皓修回头望着他,“重新规划南三州地区,你们慕州领地大概可以再扩大三成。”
霁慕白心中惊骇莫名。
白皓修说:“一会儿你仔细斟酌吧,那几个表哥表姐,选谁领兵,你来决定,但南下的主帅名义上还是我。你攻玉尧,成了,由你为慕州开疆,败了,我就把纪州送给尚将军和庚将军,谢他们助我伐皖。”
霁慕白风中凌乱了一会儿,想通一个关节:慕州开不开疆在其次,关键是纪州这个缓冲带消失了,泉、渝两地直抵慕南!那慕州人敢再封州吗?
一方面,让南区一道奋战过的分家子弟,产生拥护霁慕白的最大动力源;另一方面,让泉、渝的力量胁迫他们!
霁慕白深吸一口气,脸上涌起羞惭的潮红,然后赶紧点头,认可了这个计划。不过道理都明白,“纪州没了”这个概念还是让霁慕白摆脑壳,把混匀了脑浆晃分开来,有点哭笑不得的意思。
白皓修以探究的语气问:“说说看?”
霁慕白毫不含糊地说:“很好。阮圣都不在了,天下大变,因循守旧没有好处。只要是对静灵界有利的,这版图改改又如何?”
白皓修顿时有点志同道合的感觉了,微微一笑。
霁慕白接着说:“伐皖期间,战时特令形同虚设,现在越来越多的问题暴露出来。我也想过,未来能把各州自治的政策取缔了,否则人们永远都是各自为政,在真正的灾难面前,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白皓修按捺不住地问:“不过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霁慕白顿了一会儿。
白皓修不好解释自己问这话的动机,心里有点惭愧。因为在他的印象中,霁慕白完全不是被逼无奈才这么做的,也不会想要复仇、崛起什么的。他完全可以不努力就获得安逸富足的人生。如此大的决心,从哪里来?
霁慕白敞开心扉,襟怀坦荡地道:“因为我认为这么做是对的,我就应该这么做!”
白皓修觉得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荡气回肠!作为一个从小就有资格仰望星空,俯视大地,思考世间的一切是否合理的人……
这才是大贵族之担当!
“虽然我心里也不踏实,”霁慕白有点自嘲,气息短促,“总害怕搞成空中楼阁。但人活一世,说不定哪天应了业报,被天外流星砸死了,被顾虑缠住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不去想那么多的,就这样把脚步迈出去。”
白皓修恍惚又振奋说:“你改变了我对贵族的认知,霁慕。”
霁慕白的瞳孔失焦,十九年来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他看到苦读圣贤书的父亲,畏战自矜的兰台,和故步自封的家乡。他们的价值观构成自己世界里的迷雾,笼罩群山,不见天日。而他霁慕白的灵魂,才是那岿然不动的大山,他的理想,是那永远明亮的皓日!
——最终雾散开了,尸骸满地。
霁慕白有点绝望地发现,他是如此任性,如此自我的人。
白皓修坐下倒了两杯酒,端起自己的一杯敬他。霁慕白跟着坐下,然后无比恳切地说:“我希望身边的人都能继续监督鞭策我。”
“……”白皓修惊喜又畅快地笑了出来:“哈哈。”
但霁慕白可真没开玩笑,也不是说套话,他怕太自我的人会伤害这个世界而不自知。把杯口放得稍低,和白皓修轻轻碰了一下。
白皓修说:“服了。”一口饮尽,心神为之一荡。只觉得他们都还很年轻,未来也很长,如他们头顶的星海一般未知而璀璨。
这便是元宵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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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尧城,霁慕琮盼了一辈子的家宴如期而至。
冷宫般的凌仙斋接到了邀请。
他们被软禁了,宫人被裁到只剩六个。珏夫人看着霁慕苍为了家宴穿戴,只看到“凄凉”二字。
最近她和丈夫的交谈越来越少了。夫妻俩嘴上不说,可日也盼,夜也盼,盼着霁慕白能来一封家书,哪怕就报个平安也好。
可惜没有,也不可能有。
夜幕降临时,勤政殿外的广场上坐满了分家的人。珏夫人和霁慕苍遵循仪制到场,并肩往前走,被几百双眼睛注视着。这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霁慕白的满月宴,人们的鄙夷如一场洪灾泛滥。
珏夫人强忍着没哭,扶着丈夫的胳膊,由青鸾殿的下人引入坐席。发现自己还是宗家最先到的,其他位置都还空着,以至于杵在露台上分外显眼。
之后,霁慕琮和霁慕琛携妻伴子,风光无限地来了,满广场的人以迎候家主之礼起立道贺新年。珏夫人心想这下算是尘埃落定了吧?别再打了。慕州大都护的任命甚至不需要中央审批,他们只消通过峰峦议会确认,再报给轩辕塔就好。
珏夫人巴望着丈夫的脸,只看到一片茫然的白。
千万盏龙灯在大殿后方升起,带着震耳欲聋的炮响,霁慕琮得偿所愿,在千人礼拜中得到了家主手中的牵星玉,正式成为族长。而后又不知过了多时,没珏夫人他们的事了,她再也不想忍耐,拉着丈夫默默离席。
青鸾殿的一个谋士跑了上来,居然不顾礼节直接冲到霁慕琮身边去。珏夫人一惊,见那人不知是糟了什么变故,面如金纸,语速极快地奏报着。
霁慕苍也是紧盯那个报信人,突然魔障了似的想要冲那些人讨问什么。珏夫人见状,使劲拉着他,在霁慕霖警告的眼神中从偏殿退了。
——是霁慕白的消息么?
这种直觉让人心慌到反胃!
霁慕苍不停地朝后张望,而珏夫人拼命拉着他走。然后元宵之夜那热烈的红色就如一群火鸟,振翅而散。动乱的信号不期然间传遍兰台,知情人中意外的、不意外的,都慌忙运作起来,而不知情的人或紧闭门户,或奔走打探。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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