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二，四川省保宁府南江县

  护厂队中军大营

  一夜无梦，南江知县顾纯如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早上起来，略略收拾，就去拜访蓝道长。

  他想向蓝采和请教几个《蓝道长说》里面的问题，昨晚读到以后，他有些不同的看法。

  不料却扑了个空。

  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蓝道长就跟着大队人马进山去了。

  顾纯如不禁有些纳罕。

  蓝道长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宗立派，着书立说，无疑是世间罕见的大儒。这样的人，难道还会亲自上阵厮杀？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毕竟蓝道长那么伟岸雄壮的身材，武力强横也是正常的。

  不过果真如此的话，顾纯如倒是新生了一件担忧。

  若是护厂队攻破匪寨，似蓝道长这样风度翩翩学贯古今的读书人，面对匪寨中的老弱妇孺，会不会心存怜悯，下不去手呢？

  顾纯如越想越是不安，招手叫来自己的护卫，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低声吩咐了一番，那护卫应了，翻身上马而去。

  白石崖。

  这里是光雾山土匪在山道上设置的第一道关口。

  几天以前，这里曾经被巴州卫官军攻破，土匪被迫退守第二关鬼见愁，与官军对峙。

  就在昨天，巴州卫突然撤兵下山，然后很快拔营起寨，回转巴州方向去了。

  土匪们虽然不知何故，但反正不是坏事，他们很快就收复了失地。

  负责防守白石崖的是八大金刚里的老八，他是一个身体强壮爱动脑子的年轻人。

  此时，他正在集合队伍，指手画脚，大声吆喝，检讨前几天丢失关口的经验教训，力图及时调整防守方案，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记住！

  不要太靠前，露头就容易受伤，

  你们弓箭要朝天上射！

  懂不懂？

  射天射得远，官军就过不来！

  只要咱把他们拦在一箭之外，

  龟儿子们就拿咱没啥好办法！

  以前老想着离近了射得准，

  可他娘的一来就是一大堆人，

  根本射不过来，

  转眼就被他们涌上来了，

  这次咱们不上当！  “

  关口下面五六十丈，一队官军出现了。

  这些人明显不是之前巴州卫的人马。

  巴州卫的兵卒穿的都是红衣服，而这群穿的都是绿衣服，黄绿黄绿的颜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调过来的官军。

  这些人还穿着皮靴，带着头盔，似乎还有胸甲，腰挎形制古怪的短刀，背后背着长火铳。

  关于火铳，老八自然是知道的，山寨里就有几杆，但是不好用，既打不远也打不准，无人肯要，便只能扔在库房里生锈。

  不知今天这些穿着绿衣服，像一群竹节虫的龟儿子，能把火铳耍出来啥子新花样？

  蓝采和站在队伍的后头，看韩长捷布置第一道关口的进攻。

  他在昨天的会议上，对于此战的战略战术，虽然说得信心十足，四平八稳，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

  既担心战事不利，平白耽误时间，又担心伤亡过大，影响士气，另外，现有各种武器装备，在实战中的威力大不大，效果好不好，他也是无法完全放心，必须到战场上亲眼看看。

  白石崖是一道长度五十米左右的陡坡。

  坡度很大，应该超过四十五度角，正常姿势的走路或者跑步都上不去，只能手脚并用向上爬。

  如果土匪从顶上向下面射箭，那进攻方将很难防御。

  因为道路狭窄，韩长捷安排的进攻部队只有一个中队。

  一个中队也有一百五十名队员，人数仍然太多，根本摆不开。

  韩长捷的安排是，把两个小队共一百名队员，布置在距离崖顶一百米到一百五十米之间，前后分成五组，利用米尼步枪，轮流不间断射击，负责战场的火力压制。

  另一个小队突前，队员们手持大盾，准备向上强攻。

  老八站在崖顶，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这群黄绿虫子闹哄哄地跑来跑去，也不知道都在折腾啥。

  只是这些龟儿子身上的装备着实不错，若是能一仗打败他们，各种缴获应该很是可观。

  老八正在算计这些缴获物资该如何分配，却突然听到下面有尖利的哨声响起，山道上的各种喧闹声一下子都消失了，崖上崖下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砰！”

  一声沉闷的火铳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老八只觉得耳朵上一麻，便知不好。

  还没等他扑倒在地，“砰”“砰”“砰”“砰”的火铳声就如爆豆般响起，并且连绵不绝。

  白石崖其实是一座石头坡，上面草木很少，多是沙石。

  众匪站立的位置虽然靠后，但崖顶的边缘瞬间被子弹打得石块乱飞，，沙尘腾起。

  有两个喽啰躲避不及，被乱飞的小石子击中面部，立刻倒地，不停地哭嚎。

  其余土匪也被吓得够呛，从没有人见过这种百铳齐发的威势。

  倒在地上的老八，心中窃喜。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被火铳打中，今天是折在这里了，谁知用手一摸才知道，只是少了半只耳朵而已，并不妨事。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将起来，厉声吆喝道：

  “别乱，别乱，

  别他娘的乱跑！

  快射！快射！

  朝天上射！

  朝天上射！

  别让龟儿子上来！“

  担任强攻的一个小队五十名队员，带着狗腿刀，背着喷子，在米尼步枪持续射击的掩护下，快速接近崖底位置，然后一手持盾，护住头和后背，另一手匍匐着向上爬。

  五十米的坡道，转瞬间就接近崖顶。

  队员们分组配合，很快就有三五个手榴弹被高高甩了上去。

  随着“轰”“轰”“轰”的几声巨响，硝烟未散，手握喷子的队员们已经登上崖顶。

  崖顶面积不大，但相对平整，是个小平台，几十个晕头转向的喽啰兵被火力强大的喷子一通乱喷，很快就全部躺倒在地。

  整个战斗过程，从第一声枪声响起，到彻底占领崖顶，前后不足三分钟。

  等到韩长捷屁颠颠跑来报喜的时候，小橘子还在撇着嘴嘟囔：

  “这也太快了吧，没劲！“

  “报告总司令，白石崖战斗结束！

  崖顶共有土匪四十八个，现已击毙四十六个，

  还有两个没断气的，叶秀才正在审问。

  报告完毕，请指示！“

  整天吊着死人脸的韩长捷，此时也有了笑容，嘴一直张着忘了闭上，像个等待吃奶的孩子。

  “嗯，韩队长打得不错！“

  蓝采和表扬道：“有没有伤亡？“

  “报告总司令！

  护厂队无人死亡，但有两个笨蛋，

  在持盾往上爬的时候，顾头不顾腚，

  一个被羽箭伤了屁股蛋子，另一个被伤了小腿肚子，

  不过都是肉厚的地方，没有大碍。“

  小橘子也撇着嘴表扬道：

  “没想到啊，韩队长真是个快枪手！

  我猜今天下午，咱们就能攻上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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