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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利用


几日后,张全义在并州的消息走漏,必须连夜离开。

  本就不愿做晋王座上客的张全义,这次也算能有理有据的离开河东。若非李存勖对他的投诚存疑,他才不会不远千里来并州一叙。

  能再遇茯茶,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只能说冥冥中,一切皆有定数。

  知道茯茶还不肯走,张全义也没有劝她。只说可以将她引荐给晋王,已经是他在这里能做的最难一件事,若日后还有机缘见面,这个人情还是得还的。

  茯茶答应,若她还能活着,一定会记住张公在并州的雪中送炭。

  夜深,宵禁声响。

  张全义的牛车缓缓行入黑夜,木轮在石板路上撞出的声音,响彻整条大街。

  茯茶立在湿寒中,注视牛车走远。她也不清楚自己这突然而来的‘分别感悟’,到底为何缘由。

  张公在大梁曾受惠于她,难道只是因为这些牵连吗?

  茯茶说不清近来异常的情绪,只晓得自己心里生病了,又或许,这不过是癔症的症状吧!

  牛车走远,茯茶望向黑暗处,已然再望不到张公一行的身影。再抬眼,看向督帅府巍峨大门前两盏油灯。一丝抗拒和恐惧袭来,使她不由在寒凉的风中瑟瑟发抖。

  脑中突然乱象丛生,石敬瑭和朱友珪的脸开始重叠,耳中也断断续续出现一些瘆人的怪笑。

  她的癔症越发频繁了!

  可是,师姐因为她被困,她又怎么忍心将师姐留给石敬瑭?

  以前的师弟,从未让她为难。哪怕她时常捉弄他,嬉耍他,那个一脸精致的师弟,都不曾舍得她难过。

  忽隐忽现的叠影,突然清晰,化作朱温的模样。茯茶猛然惊醒,噩梦般的朱温,就像梦魇一般使她回神。下意识的伸手环住自己双臂,茯茶开始有些崩溃。

  朱温就是她心里的魔,被石敬瑭囚在洞中,她见不到光,只能缩在黑暗中。

  就是那时候开始,她无时无刻被这个心魔折磨。

  阿虎睡醒,发现身边不见茯茶踪影,爬起身唤她,“……姐姐!姐姐?”

  还好阿虎的声音抓回了她的神智,仿佛悬崖边的稻草,让她终于被及时拉回。“姐,姐姐在!在呢!”

  爬上张全义留给她的马车,掀帘露出一张冻得发红的小脸,“乖阿虎,姐姐就在车外,不用担心。你且先睡着,今夜姐姐就守在这,谁也扰不得你。”

  “阿虎也会赶车了,我们换着睡。”阿虎倔强的小模样,实在让茯茶心里温暖的不行。

  “等到了城外,阿虎再替姐姐。”茯茶按下欲冒出小脑袋的阿虎,又帮他把身上的毡衣掖好,“乖,孤鲁里蛮不在,我就是你的亲人。亲人的话,不是害人的话,阿虎听话睡觉。”

  提到孤鲁里蛮,阿虎的确沉默了。小小少年垂着头不言语,该是又想奶奶了。

  茯茶透过门帘往里瞧,正巧看见阿虎在暗暗抹去眼泪,顿时她心里的五味杂陈丝毫不亚于阿虎。她不是非要在此提起阿虎的伤心事,只是,他们现在还在并州城内,稍不小心,便有可能被石敬瑭的人撞见。

  阿虎之前住在督帅府,府上自然有许多人见过他。

  茯茶穿着男子的衣冠,又换上了北方人装束的特色,被认出的可能就小多了。

  张全义走前给她一块玉质的令牌,说是能助她在并州城外得他的暗桩帮忙,暗桩得来的消息,她可以任意调用。她欣喜收下后,给张全义连磕了三个头。

  凭着这物件,她已经确定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并州周旋开。

  师姐落在石敬瑭手里,首先迫于师门的压力,他不会真伤了师姐。其次,有晋王在,晋王不希望她在河东挑起风吹草动,也不想她还没起到威胁梁人的作用,就轻易死在并州。再者,督帅府内还有李清欢。

  李清欢或许不肯再帮她冒险,可只要她卖出些关于督帅李嗣源的消息,想必直爽的永宁郡主,还是肯帮她这个忙的。

  驱车朝连接官道的城门驶去,茯茶心里再无波澜。

  一些之前想不通的事,今晚过后,她打算全部放下。即是放下过去,也是放过自己。

  藏于暗处的一双眼睛,紧盯着茯茶的马车远去。

  待车马行远,他才敢从暗处现身。

  褴褛袍子裹身,也难掩他清贵的气质。玉矶能轻易进入死牢送信,也是他事先和晋王做了交易。

  如今被悄悄放出来,他无疑又许了晋王别的什么条件。

  本打算在危机时刻换自己性命的筹码,被他提前用了,全都是因为他最爱的三姐。

  听玉矶说起,李清欢被石敬瑭和李从荣禁足了。明面上是说郡主病了需要静养,实则是那二人合起伙来关押郡主。督帅和大公子都归不得,府上如今早就变了天。李从珂一颗心揪的生疼,他只不过离开督帅府短短月余,傻三姐竟让自己陷入这等沼泽。

  便是失了与晋王李存勖的羁绊,她也可凭河东永宁郡主的身份揽下督帅府的大权。就算那李从荣蠢笨不堪,也不至于压到嫡亲郡主头上来。

  想必李清欢会如此低沉,起因也是他擅动了湛儿的性命。

  侄儿无辜,他的确不该动了杀生的念头,可眼睁睁看着三姐越来越执着于王妃之位,他又开始懊恼。不喜见到三姐钟情李存勖,又不愿三姐真的对石敬瑭动了心。他只怪自己过早被李嗣源看重,收做义子入了李门,生生断了与李清欢的可能。

  可这些割舍不下的,他终于在牢中看透。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玉矶会来看他,几乎再无别人。

  玉矶说,郡主很难受,沉浸在丧子的痛苦里难以自拔。她不是不关心他,只是湛儿的死确实和他有关,郡主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一边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一边又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

  他说知道了,待玉矶走后,一个人朝着囚牢重重的砸着。

  督帅府他已经回不去了,毋庸置疑,石敬瑭肯定早就唆使李从荣那个蠢蛋,将他在义父身边的退路都掐断。他本就是义子,若留在义父身边的机会都没了,那他对石敬瑭的威胁就不攻自破。

  后来仔细回想,他也不难发现,石敬瑭利用他的痕迹特别明显。都怪他自己,不该中了石敬瑭的计中计。

  往后,他将以夺回失去的一切为动力,一步一步攀上云端。

  ‘石敬瑭!’几乎咬牙切齿念出这三个字,李从珂抬眼望向督帅府的高门,眼里的晦涩尽显。

  东宫,大殿偏门的灯还未熄。

  李存勖一直在批阅奏章,不时有黄门过来通秉李从珂的动向,他听到‘李从珂一路直往督帅府而去’,嘴角的笑意方才绽开。

  ‘既然互相利用,那便让本王看看你的价值!’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晋王李存勖宴邀并州城百官及官眷赏灯。

  偌大个并州,就连城楼上守灯的芝麻小官,都被应邀在列。唯独名单上,没有督帅府的名。

  这日,李从荣自酒楼回来,呕了一肚子气。

  他新纳的小妾听说他回府,刚要攀附上他肩头,就被他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小妾害怕极了,以为自己触怒了李从荣,跪在其脚边头都不敢抬了。

  石敬瑭问清他随行的家丁,原来是李从荣在酒楼吃酒的时候,受了其他高官子弟嘲讽,酒都没喝完,就气得与人厮打起来。

  几个公子哥打架,下人们不敢插手,生怕不小心伤了哪个金贵主,自己下半生也就完了。

  别看李从荣平时耀武扬威的,其实真动起手来,也就那两下子。

  这时的李从荣吃了瘪,就把气撒在那个可怜的小妾身上。拳打脚踢的,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做派。

  石敬瑭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多少有些微辞。

  若换作少年的他,打女人的事,他还真看不惯。只是时过境迁,再看这种事情,他再也没有怜悯弱小的那丝正义。

  待李从荣将那小妾打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哭求,他才迈动脚步迟迟来劝。

  “二哥何必跟自家妾室生这么大气?不就是王大人和赵参将家的几个公子哥,在酒楼说了几句话吗?何至让二哥气恼成这样?”

  “妹夫!你是不知道,他们嘲我是庶出,还嘲我督帅府无人了!”

  “哦?”石敬瑭眉头轻皱,像是也被这话触碰了底线。

  李从荣以为石敬瑭感同身受,越说越激动,“他们,他们还说,永宁郡马还好意思回来,是嫌赘婿做的不够窝囊吗?也难怪,狗是不嫌家丑的,能攀上督帅府,几辈子修来的,就这么被气跑了,岂不可惜?”

  “呵呵,二哥就是被这话气到出手打人吗?”

  “那斯也配出身高门,我李从荣就是庶子,也看不起他们。”

  “二哥消消气,不至于因此跟他们一般见识。敬瑭不是说过,待日后飞黄腾达,定要将瞧不起你我的那些人,狠狠踩在脚下。”

  “嗯,我李从荣谁都不信,就信妹夫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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