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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朱温的尸首被人摆在梁宫大殿上的那一刻,朱锽再也抑制不住的狂笑起来。

  有人说他是疯了,也有人说,他这是悲伤到了极点才反常。

  不久后,从梁宫送出去的信函,辗转到了边陲天威军军统帐内。一直受长乐郡主死因困扰的郡马赵岩,终于在展信那一刻,重新拾起了对梁帝朱锽的信任。

  当年长乐写信与他,只说其父皇朱温死得蹊跷,她生为人女,必须还以父兄一个公道。所以即便他多次催促长乐回去,她都推诿了。

  当时还未登基的朱锽,虽说不能直接参与这场后宫之争,却也的确是这场浩劫之后,唯一一个见证了全部过程的人。

  按照后来朱锽的说辞,就是那朱友珪为了政权稳固,牵涉波及了诸多族中皇亲。而多年后再次归来省亲的长乐,便受了朱友珪之祸的牵连。

  这样的说辞,其实与长乐之前信中所透露的,几乎是没有明显的出入。

  可后来,朱锽派人硬生生截下朱友珪,还不能给他堂堂长乐郡马一个完整的解释。他气急,入宫找朱锽问个明白,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着说‘人心难测’。

  就在他助朱锽夺位后不久,有人暗中射来飞箭,告诉他‘梁帝初登,必防过河拆桥’。顿时恍然大悟,他连夜与亲信离开汴州。

  他赵岩不过就是想要一个真相,怎么就人心难测了?

  回到边陲的赵岩,发誓再也不与朱锽相交,即便朱锽是他名副其实的小舅子。可这一誓言,终是许下不足四年,便又被他亲自打破。

  河东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长乐之死事关后宫涉政’,他顿时怒不可及。也曾动过举兵的念头,可又一回想起长乐在世时,时常同他耳语,说她对父兄们的挂念并非小儿女惺惺作态,而是无论他们待她有多刻薄,她都生不能断了至亲之间的挂念。

  这也是他永远忘不了的画面。

  昏黄的傍晚,面上带有伤疤的清丽女子,眺望着遥远的北方天际。背影孤独而遗世,仿佛夜风中永远都不会动摇。而女子满眼的那份思念和盼望,他这一生都将不能忘怀。

  若是长乐下了九泉,得知他日后举兵,竟是为了与其兄弟打架,那她又会如何难过。

  纠结中,他对真相的渴望也越来越迫切。

  最后还是在河东的诸多举证下,他暂且相信了河东的消息……

  因为河东说他们有‘人证’,所以他才一直视黄河边的战事无关己任。只要河东履行,将人证带到他的面前对峙,他便也会从此再不入梁境。

  只是这都多久过去了,河东说的人证,就像消失了一般,既没有消息传来,也更是瞧不见人影。犹如欺骗了他赵岩,欺骗了他整个天威军。

  好在如今朱锽的这封信函,是彻底一语惊醒梦中人。

  朱锽这样写到,‘……河东李存勖为人狡诈不可信,若其手中的确证据确凿,又为何不敢将梁宫丑闻大肆宣扬?又因何只对姐夫透露所谓的‘隐情’?为何又迟迟不肯交出所谓的‘人证’?一切,尽是那李存勖离间你我之丑恶手段。好儿郎视家国为己任,今战事胶着,万千私仇皆应搁下,共渡乱世尘嚣。功成名就才是大丈夫所为,姐夫将来必是大梁肱骨重臣!锽,愿静候姐夫天威军佳音。’

  正如朱锽信中说的,‘功成名就才是大丈夫所为’,是他一直在失去爱妻的深渊里不能自拔,这才给了河东有机可乘的机会。

  若是长乐还在世,一定也不会希望他如此武断,甚至还有可能会嘲笑他没有远见。

  男儿身在四方,这不正巧给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见梁帝朱锽信上的意思,其必然不会在此节骨眼上与他的鲁莽计较。他天威军原生便是应大梁建立国威而生,算得上是大梁数一数二的精良之师。若这样的天威军不将威力释放于战场,又如何称得上大梁天威军?

  将信函仔细收好,赵岩当即唤人去将黄河以南的战备图搬来。

  一场关乎天威与朱赤的较量,也将徐徐拉开帷幕。

  再说到李嗣源的朱赤大军此刻坚守的阵地,黄河边上的另一处险关,武陵山。

  此处鏖战月余,李嗣源虽抢下了此处,却也是元气大伤的慌乱驻扎。

  历来险关都是重兵把守,他们举一军之力来夺,在许多人看来无疑不是以卵击石。可也恰恰是因为悬殊的军事力量,让李嗣源又一次以少胜多,声名传的越发响亮。

  远在升州的建业书院内,正伦与张全义悠闲对饮。

  今年的新茶甚是香甜,二人细品之后皆是回味无穷。

  正伦就此次暗门搜集的军情,看似有意无意的问到,“师兄,听说朱赤又打到你魏博附近了,就差百里山路。师兄一点都不见着急,可是不想要你那魏博了?”

  张全义闻言,但笑不语。

  正伦又说,“你猜猜看,这次赵岩的天威军和李嗣源的朱赤,一个大梁的精锐之师,一个河东的落魄督帅,谁能是下一个站至武陵山顶峰的?”

  “嗯,这次我赌督帅!”

  “哈哈哈,师兄,还真有你的。”

  武陵山与魏博的确接壤,可百里山路鲜少有人行走,时间久了,也便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荒蛮之地。

  只是这次的梁晋之争,似乎将两方积怨已久的矛盾激化,不得不又陷入持久战事。

  张全义不是不懂,武陵山这方,他是能不参与就千万不要插手。宁可在家门口看别人杀的你死我活,也不能佯装和事老,出来搅这趟浑水。

  魏博之前本就作为他们相争的战场,被搅得民不聊生。现如今他从中斡旋,终于与两方都悄然达成协议,尽量不将战火牵至魏博。

  “一个是兵,一个是将。兵再多,终究不如,一个好的将才啊!”张全义闭上眼回味,喉头舌尖皆是新茶的清甜,与正伦惬意的笑谈了整个晌午。

  武陵山关口,石敬瑭满身尽是未干涸的血渍,手中还握着用长布绑紧的刀柄。

  只有他身边紧挨着的小小身影觉察到,他的手和脚还在瑟瑟发抖。被长布缠紧的手都已经僵硬,要不是石敢当费力也解不开那死结,他几乎都还未回过神来。

  “义父在想什么?”

  “……想一个人。”良久,石敬瑭才淡淡的回答。

  像是突然明白了石敬瑭眼里的落寞,石敢当低头不语,眼里的泪花也开始模糊起视线。

  自从跟着石敬瑭入了军,他也大大小小随军参与了十几场战斗。

  见惯了生死的脆弱与顽强,他小小的内心里,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容易破碎。

  从雪山上下来后,他从未向石敬瑭闹着要去找贞娘姐姐,因为某些铁骨铮铮的味道,是贞娘姐姐永远都无法使他领略的。

  里蛮孤鲁奶奶说的或许没有错,可他自从认识到自己男儿的身份,就再也不能单纯的相信,关于这个世间,奶奶所说的全部对错。

  石敬瑭说想念一个人了,他心里最先能想起的,也是一个人。

  上次在军里听说,他的贞娘姐姐死了,石敬瑭领着他非要离开的画面,使他至今难忘。

  他明白,这或许就是石敬瑭经常夜不能寐的心结。

  他虽不太懂大人之间的恩怨,可石敬瑭复杂又矛盾的情绪,细腻如他,怎又不能看明白呢?

  心里记挂一个人,他的行止皆会变成那个人的习惯。

  小小身躯一震,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说,“听李大伯说,等晋王的人来接守武陵山,咱们就可以往东面绕去。往东去,是否就能去找姐姐了?义父,义父你说是不是?”

  “傻小子,往东去,只是绕过魏博罢了!既然答应留下,我们爷俩就不能做逃兵。”

  才将到手的武陵山,仿佛还处在一副惊魂未定的阴霾中。

  全军督帅李嗣源还忙着部署守备,根本无暇停歇,倒是让石敬瑭这些拼死搏命的先锋,都落得半晌清闲。

  看着面前刚打下来的领土,云雾缭绕之中尽是鲜血的味道。

  只是,片刻的宁静,背后也隐藏着更大的波涛汹涌。暮色临近的武陵,迎着霞辉的余光,让整个山脉都笼罩在一层昏暗中。

  鸣金的声音响彻山谷,本来还松懈的众人,瞬间恍若惊弓之鸟。

  “不是已经胜了吗?”

  “对啊,为何还在鸣金?”

  “……先锋将军,此时鸣金是为何?将军可知?”有不明原因的兵士凑近来请教,这也使得周遭的其他兵士都朝石敬瑭靠拢。

  石敬瑭也是不明其意,朝着本该宁静的山谷远眺,他有种不能明说的预感。

  “恐是梁人返潮来了!”此话一出,身边众人皆是一阵惊呼,就连幼小如石敢当,都能感觉出众人背脊阵阵透出的凉气。

  顿时,石敬瑭根本都来不及松懈手中的布条,直朝人群中大喊,“戒备,戒备!”

  慌乱之下,只见铺天盖地的箭雨从半空中倾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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