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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面目全非,阴差阳错(2)


奉天殿暖阁,兽头鼎炉青烟氤氲,甘松的香气若有若无,微苦微甜。

  木剑声默默随陈修叩倒,翠羽华毯触到他微凉的额头,乖乖俯首。君臣之别,云泥之间,他看不到那个人在上赫赫威严,星目俊眉。

  皇帝在案后抬头,搁笔,道,“平身。”

  他又随着站起,敛下眉眼。

  皇帝看他一阵,欣赏他不惊不躁,温润平和。

  “木少侠救命之恩,朕还未谢过。”

  木剑声淡淡道,“草民班门弄斧了,纵使没有草民,贺统领在,陛下也会安然无恙。”

  赵元冲挑眉,也不再和他绕弯子,“但你因朕中毒,错过武试,你可知道?”

  “草民…刚知道。”

  赵元冲继续道,“以你的本事,此次本可御榜提名,却因朕之故错失,朕不能违背规制再行封赐,但木少侠武艺超群乃是朕亲眼所见,十分欣赏…”

  木剑声眼鼻守口,等待宣判。

  “…不如就留在禁军羽林卫中做个校尉吧。”

  陈修一直听着,此时心中一喜。

  羽林卫,正殿之前,队立于阶。羽林校尉,这已是很高的禁军官职了,即使是二甲武进士,按往常初时也不过封个监门校尉而已。

  这样的封赏,木剑声当不会拒绝了吧…

  然而,他方想罢,就听身旁衣摆一动。

  木剑声双膝一触地,道,“陛下,草民…山野村夫,粗俗惯了,怕受不得这高官厚禄。”

  这竟是明着抗旨了。

  不说陈修,贺连也是一怔,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皇帝没开口,谁也不敢说话。

  室内一时陷入死寂,众人心下骇然。

  俄顷,上座者忽道,“那为何参选武试?”

  声音冷冷凉凉,陈修觉得骨寒毛竖,亏木剑声还能面不改色道,“草民只是想在军中得一职,哪怕是个马前卒…草民意在卫国保家,不求其他。”

  陈修偷偷瞄了皇帝一眼,额头已然流下一滴冷汗。

  天子金口御言,哪个敢违背?

  何况是恩旨,如今被人当面驳回…木剑声也是胆大包天,竟不要命了?

  一言九鼎既出,你还挑三拣四?!陈修急的连连向木剑声打眼色,盼他赶紧谢恩了事。

  木剑声瞧见陈修眼色,心中一怔,抬头一看,不由背心发凉。

  什么叫触怒龙颜?什么叫伴君如虎诚惶诚恐?

  他…不曾用这样的神情看过自己…

  原来他在大殿之上,众生眼中,是这副模样。

  威严,遥远,冰冷,睥睨俯瞰,令人望而生畏。

  贺连见到陈修脸上哀求之色,在皇帝发落木剑声前开口道,“陛下,想必木少侠残毒未尽,一时喜极,竟忘记谢恩了。”话毕,他又对木剑声挤挤眼,道,“木少侠,还不快叩谢陛下恩典。”

  木剑声收回目光,似是恍然顿悟,终于从唇间吐出几个字,“草…臣,谢陛下隆恩。”

  陈修大大松了一口气,仿佛重生。

  回陈宅的路上,陈修一边擦汗,一边对木剑声道,“剑声,你这次真是有些鲁莽了,若非陛下惜才,你怕是要人头不保。”

  久久无回音。

  陈修侧头看去,只见木剑声兀自低着头,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又喊了一声,“剑声。”

  木剑声这才一惊,回神,“啊?陈大哥你说什么?”

  陈修只道他是被方才阵仗吓到,遂又重复了一遍。

  木剑声语带歉疚,“多谢陈大哥,此次累陈大哥为我担忧,实在抱歉。”

  陈修摆摆手,惊魂方定,“没事没事,”又嘱咐道,“羽林虽说属禁军十六卫,但往后若你还想去正规军,再行谋划请命也可,切莫再急躁,伴君如伴虎,凡事谨慎为好。”

  木剑声一一点头答应。

  再说宫中。

  二人走后,皇帝淡淡扫了一眼贺连,“你倒是好心。”

  贺连忙请罪,“陛下恕罪,臣是看木剑声有些过人本事,难免存了相惜之心。况且…况且陛下当时也觉得他是可造之才…若…”

  赵元冲抿唇冷笑,但贺连却终于听出破冰之意,“你们如今各个倒是端会揣测圣意。朕确实有意,若真通些文章兵法,羽林卫确不如军中合适,不过…”他眸子幽幽一转,“他抗旨不遵就是另外一回事。”

  贺连一凛,“是,臣定会叫陈修好生教导,不会让他再有机会随性行事。”

  赵元冲微颔首,似有似无,然后身子略略后仰,靠在椅背上,“罢了,区区一个校尉,你知道轻重就好,朕虽惜才,却不想用不能约束不遵法度的人,特别是江湖人,可不是各个都像落衡山庄般知晓忠君爱民,杨碧和血刀门已是个例外,但朕不想再有第二个。”

  贺连频频称是,领了皇命,赶忙请退。

  踏出殿外,他抚胸轻叹,这些年来,皇帝越发叫人琢磨不透,虽说宽厚大度有之,皇恩浩荡也有之,但却不时叫人心生惧意,真正成了人君至尊,剔除杂念。

  而五年前那个人故去后,皇帝清洗后宫朝野,软禁太后,这宫中朝内,也再没有能掣肘他的人事了。

  在他心中喋喋念叨之时,赵元冲正走在去紫宸殿的路上。

  那个人故去的地方,一直是皇帝的寝宫,这远出大多数人意料之外。

  他推开房门,所呈景致与三年前别无二致。

  桌椅铺设,一如当初。

  妆台上铜镜隐隐,一把绿檀木梳,被人抚的光润滑腻。

  他拿起台面上一支梨花形状嵌了珍珠的发钗,轻轻摩挲,温柔的仿佛那已然陈旧褪色的首饰还插在那人发间。

  “阿玿…”

  他喃喃,“朕其实知道,他们现在都觉得朕…不通人情…可朕没有办法…”

  “若一念之差,一时心软,朕不知道又会酿成什么后果。”

  “朕为天下负责,为黎民负责…他们不懂,你懂不懂…”

  他眸色幽幽,随即一笑,“你那么狠心,都能撇下我一个人走了,你怕是也不愿懂…”

  说罢,他又缓缓起身,斟茶读书,不假于人手,直至天色渐晚,宫人伺候洗漱更衣,在榻上睡去。

  留了榻上身旁一侧,一人位置,双人锦被,梦中相怜相拥。

  陈修与木剑声二人,到了陈宅,早就有黄瑄行陈烈并黄莺等人候在大厅。

  陈修将解毒诸事及皇帝敕封讲罢,众人皆替他高兴,尤其黄瑄行,直捋须堆笑。

  木剑声反应尔尔。

  晚饭席间,陈烈见他二十出头,得此建树却面无喜色,更无骄狂,心中很是欣赏,道,“木少侠,今日有这等机缘,也是你自身之故,非有真才实干者不能得,你尚如此年轻,来日加封行赏,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木剑声只微微笑笑,谢过,“多谢陈伯伯。只是我胸无大志,随遇而安吧。”

  陈烈点头,更对他称道有加。

  陈齐见外人在父亲面前平白压自己一头,撇嘴道,“机缘巧合也只得一次便宜,鸿鹄有志尚能高飞,胸无大志自然不能有什么功业了。”

  陈烈假意嗔道,“那你又有什么大志了?剑声不过比你大了三岁,你三年后又能有什么功业?”

  陈齐哑然,气呼呼的用筷子拨弄碗碟。

  木剑声没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

  黄燕和陈齐同时瞪他。

  木剑声干咳两声,执了空杯装作饮茶。

  陈烈竟瞧见了,问,“哎?剑声的杯子里怎的没有酒?来来来,斟上斟上。”

  陈齐被使唤着给木剑声斟酒,敢怒不敢言,双手执壶,模样不像斟酒,倒像要斗殴。

  木剑声忙摆手,说的话确是实言,“不了,陈伯伯,我除了赶路几乎不饮酒的。”

  陈齐闻言,立马扔了酒壶,“他说他不喝。”

  陈烈一把捞过陈齐修理之,一边和颜悦色对木剑声道,“今日高兴,只少饮数杯,这酒乃京城名品,不醉人,不醉人。”

  玉不琢不成器,陈齐再次执起酒壶,像模像样了很多,肿着一边腮帮子说,“木少侠,要酒么?”

  木少侠咬紧牙关把酒杯推过去一点。只怕气冲舌喉,喷而笑之。

  陈齐倒酒,酒满溢出,流到了木剑声衣服上。陈齐挡住陈烈视线,笑眼弯弯看着他。

  木剑声无语轻叹。

  吐息方出,呼吸间又裹着一缕烈香进了鼻喉。

  衣袖沾酒酒欲香,他小心翼翼才敢再嗅。

  一息入怀,盈绕肺腑。

  唉…这酒,竟是春风楼的醉梨雀。

  其后,他拗不过众人,又多喝了几杯,就感觉已经双颊发烫,头晕目眩,于是硬撑着告辞,回到房中关紧房门勉强擦擦洗洗,挨着床榻,身子软绵绵一滑,噙着醉笑晕乎乎睡着了。

  当夜恍惚入梦,梦中泛滥云雨,浸满春潮。

  梦里是谢玿,不是木剑声。

  她揽了一人脖颈,痴痴耳语,“赵元冲,元冲哥哥…想你,好想你…”

  那人回她笑颜,细吻。不再是白日里见到时冷冰冰阴沉沉的样子。

  她乖乖张嘴,承接雨露,手脚缠绕密密贴合,不分你我。

  木剑声安恬入睡的面容上,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他微微起唇,溢出一声嘤咛,淫情缠绵,婉转撩人。

  忽然,他一睁眼,身子猛的弹起。还带迷茫的眼神渐渐清明,呆坐了半晌。

  随后,半夜起身,打水清洗。

  而很快,他就从浴桶中起身,踏出来,细细擦干身体。

  若有人此刻推开房门,应该会感到惊讶。

  一则惊于,那分明是一副女人的曼妙胴体。

  二则讶然,他…她粗陋平凡的一张脸,却有一副这样的身子。

  除了平日穿衣见到的长腿细腰,可看的还有很多。她的肩平而直,腰很细,臀部和腿部没有一点多余的肥肉。

  这已经很难得,可偏偏她的皮肤还很滑润,身体雪白,莹莹泛着光泽,几条浅浅的旧疤痕也并不影响这美丽。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手很黑,脖颈似乎很粗糙,脸就更不必说。

  木剑声似乎意识不到自己这样有何不妥,她看也不看镜子,裹好胸布,穿好衣物,又躺下睡去。

  这次却怎样也睡不着。

  两年来,天高海阔,从漠北到南疆,她当真是心如止水,翻不起一点波澜。

  可见了那人后…竟就这么…不过饮了点薄酒,居然就连清心寡欲也做不到了。

  她懊恼又羞赧的按住额头,翻过身去。又想到从今往后,怕是常常会见到,心中烦躁不堪,更是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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