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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归朝欢(4)


高德昌此刻额间已沁出冷汗,万没料到日前周军围城之困居然落到了自己头上,这可是义阳,是都城,若城破,南平不复存在。可若守...事到如今,焉能久守?

  他狠狠切齿,暗道,周军奸诈,挑了这天时人和都不利的时候来攻,分明是蓄谋已久。

  若在平时,北燕南楚吴越北凉比不会置之不理。而眼下,北凉刚被周军大败,撤军回访,不会再南下;吴越兵力集中在与北燕的战事上,分身乏术;北燕不用多说,刚与成周结盟,有所求助,不会因此与成周反目;南楚...南楚就更不必提了,方损兵折将,已是自顾不暇。

  他正自懊恼,城外周军已有人喊话,直道,“高德昌!你周遭重兵防城都已倒戈,城外水源粮道也已被阻断,义阳已是将近水断粮绝的一座孤城,负隅顽抗不如开城投降,我军保证入城后不杀降不抢掠,不伤城中百姓一分一毫,如何?”

  这喊话的将领正是陆余盛,气发丹田,音声洪亮,被浑厚内力送出老远,城楼上乃至城墙内都听得真切,顿时徐徐起了骚动。

  义阳因占地势,城里取水多靠城外数条溪河,甚少打深井。而如今却转势为弊,被周军利用。

  高德昌听着耳边嘈杂,忽提刀而起,斩杀了城头一慌神欲降的朗将,浴血回视,怒目道,“再敢言降,形如此人!”

  城上瞬间寂静,众将噤若寒蝉。

  谢玿察觉到城楼上先动后静,不由蹙眉,“看来高德昌不会献城。”

  那李参将道,“如此形势,即使南平王不献城,围城时日一久,义阳也会溃败破防,我军也会不战而胜。”

  此话一出,贺奔却先摇了摇头。

  谢玿道,“不。大张声势,喊话入城是为了让高德昌和守城官兵生怯而开城投降,若真围城数日,城内一旦乱起来,最先遭殃的肯定是百姓,高德昌性恶凶戾,他与官兵之流以倾城之力倒能死撑些时日,那时等义阳溃降,我们得到的也是座死城。民为邦本,本固才邦宁①,南平百姓今后也是成周百姓,这与陛下国策相悖,围城之法,作罢吧。若等天亮,还无人响应开城,就架梯强攻。”

  众副将得令遵是,自己备战而去。

  她忽觉得耳侧异样,扭头看去,正对上贺奔的凝视。见她察觉,贺奔猛回头,专心打量城门各处,分析其防守布置。

  谢玿眯起眼,问,“看什么?”

  贺奔认真道,“看中门和侧门哪边更好撞开?”

  谢玿道,“不用看了,右侧门相较其他门,向右倾斜了两寸左右,门板松动,更好撞开。”

  贺奔一脸严肃,“嗯,那到时候集中兵力攻取右侧门。”

  谢玿,“不,对中门和右侧门同时发动进攻,分散守城兵力。”

  贺奔,“是。”

  他一本正经。谢玿又眯了眯眼。

  “问你刚才在看什么?”

  贺奔揉抓着自己座下战马的鬃毛,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道,“让你来救援,结果你转头来打高德昌,这...这陛下知道么?”

  谢玿“噢”了一声,挑挑眉,“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此时此刻,成周与南平交境处,那五万晚些从益州浩荡出师的周军忽然加快了行进步伐,披甲执抢,一改禹禹之态,将矛头对准南平边境诸城,打了其一个措手不及。

  益京皇宫,奉天殿灯火依旧通明,内侍局掌监刚退出来,杨贵妃和庄妃就进去了。

  内里,皇帝五指拂过床榻上那物,指尖滑软冰凉,不觉抿唇一笑,抬头瞧见窗外月明星稀的暗夜,又将一口气沉入肚腑。按时间算来,南平今夜该是个烽火狼烟夜,无论是攻打边境坚城的五万京兵,还是“借道”奇袭义阳的南下大军,都将生死悬于一线。若任何一方出现败局,则另一方也会功亏一篑一败涂地。

  这本就是计划好的。

  南平此国,形同地痞无赖,一日存在,成周北境一日不得安宁。高德昌反复无常见利忘义,南楚吴越若想借其手算计,不过金银通之即可成,譬如这次。

  赵元冲必不能在这无赖身上吃第二次闷亏,更者,此国若久留,无异于枕畔饲狼,迟早有一天会酿成大祸。若想将来江南长治久安,首当其冲必要除此祸患。而此次形势,看似一片乱局,实则正是一举歼灭南平的大好时机。

  于是当日谢玿出紫宸殿前,竞宁帝以皇帝谕述此令,秘不能宣。

  赵元冲念着那不安生的冤家,她一日不归,心总是悬空的,每日也是强打起的精神应对诸事,何止是寝食难安那样简单。

  杨贵妃听宣进殿,一眼只瞧见那片醒目的红。毕竟国色,她初时微怔,只一刹,就心如明镜,笑道,“是吉服么,内侍局有心,当真好看。”

  庄妃也瞧过来,只见那平铺在床榻上的是一件华光暗涌的红衣,女子嫁衣,大婚吉服。金色绣线在边角走出了片片竹叶,衣襟袖口恰到好处缀着银色海珠,除此,并无多余装饰。不璀璨夺目,但华美无匹。

  她只浅笑,并不说话,心中微微一叹,想起某年某日某个分院,不由冲口而出,“可惜不是荔枝樱桃时节,旁的东西,也不知道她爱些什么。”亏欠她的,总该让她一次欢喜个够。

  话出口,她知有些失言,微礼请罪。

  皇帝挥手作罢,虽眉目有悦色,似有心事。

  “贵妃与庄妃一同来此,可有要事?”

  杨贵妃与鸿柔两人对望一眼,思忖须臾,才道,“臣妾方才和庄妃姐姐闲聊,无意聊及往事,发现过些时日...似乎就是太后寿辰,臣妾以为...”

  她偷觑,见皇帝面色尚缓,接着道,“臣妾以为这些年太后幽居辛苦,不如趁此,在合理开支用度内,小办寿宴。前些日子因北境之事朝廷上下甚至百姓冷肃异常,如今大军将归,一方面图热闹添些活气,另一方面...陛下与太后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母子,趁此缓和也...”

  她话未说完,却被皇帝打断,却未否,直截了当道,“贵妃不若去问问太后,太后未必喜欢,若太后应允,贵妃看着办就是了。”

  杨贵妃一言被堵,好在皇帝言声温柔,倒也未曾责怪她,只是这话...说话之人总是心里不怎么欢喜的,她应了,又察言观色,看了看那床榻上的红衣,才道,“到时大军凯旋,赶上这两件喜事,率土同庆,当真天缘凑巧,是个国泰民安的好兆头。”

  这回皇帝眸色中终于涌现出一丝温柔,唇角的线条也暖和了不少。

  杨贵妃和庄妃不由暗暗舒了口气。

  皇帝的眼角唇缘过于锋利了些,严肃的时候,总是有些骇人的。

  两人携手出了奉天殿,杨贵妃想起方才被侍者收起的红衣,道,“听说紫宸殿又有病气了,她瞧着爽朗,却怎么总是生病,唉,今夜她若是见了这华服,想必会松快些的吧。”

  俄顷,晚风徐徐,庄妃不答话。

  杨贵妃又叹了口气,直走到离奉天殿稍远的小道上,才又低声道,“庄妃姐姐方才瞧清楚没?那华服美则美矣,但并不是凤冠霞帔的皇后样式,莫非到时...”

  庄妃稳重,此次却出她意料之外,插言打断,依旧柔声道,“那不过一件寻常嫁衣罢了,贵妃娘娘,圣心不可过多揣测,陛下自有安排。”

  杨贵妃一怔,随即莞尔一笑,又与她携手袅行。

  两人行将分别,庄妃握了她的手,又道,“贵妃娘娘,往后时日,紫宸殿于后宫无碍,娘娘所忌,该不会是她,她所作所为,纵使看似再离经叛道,也绝不会妨碍娘娘分毫...”

  杨贵妃初听,神情似有些愕然,面上逐渐惶恐惊疑交错,下意识竟想要挣开她的手。她抬眸,忽然撞进庄妃眼眸,与料想不同,那眸中依旧柔和宁静,没有错猜的猖色得意,她慢慢冷静下来,心知庄妃意欲不是与她为难。

  庄妃凝视着她变幻许久又平静下来的神色,继续道,“...但娘娘近日需得留心下祥春宫,吕婕妤少年貌美,家世又不凡,难免争强气盛些,最近她言语中颇有不忿,娘娘还是多留意,近日...尤其是近日不要叫她生了事端。”

  这话其实不用鸿柔多说,即便是杨致秀诸事繁忙,也知道吕誉雯近来不甚心静,但大约是惧忌皇帝,没敢过分搅闹。

  两月前吕家送进宫一个婢女,说是来陪伴吕誉雯,但那侍婢瞧着相貌不俗妖娆美艳,又能歌善舞,显然意图不浅,可惜前段时间只在白日见了皇帝一面,莫名其妙就生病死了,祥春宫说是偶感风寒身子虚弱撑不过去。太医瞧过说死状无异常,吕家也自说不追究。终究是祥春宫一个婢女,又是吕家自己送进宫的,杨致秀自然也不会过多询问,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可不少人都明白,吕婕妤大约是把对紫宸殿的气撒在了这美貌婢女身上,无非是那日白天饮茶时,皇帝多看了这婢女一眼,说她眉眼有些英气。

  此时杨致秀听一向温柔谦和的鸿柔也这样提醒,不免也留了一份心思在祥春宫,两人默契想看一眼,又聊了些不要紧的话,才分手了。

  注1: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出自《尚书五子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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