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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呼吸变慢了,重新有了勇气,悄悄地从藏身处走出来,正准备走开,可是不知什么东西使我改变了方向,我没有从现场立马逃走,而是蹑手蹑脚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我从两棵奶油色伞菌之间望过去,看到前面张着一面宽阔的、漏斗形的丝网,大约三十多平方米。丝网一根一根的蛛丝清晰可辨,但整张网看上去像是一块透明的、结构完美的布。丝网上部搭在周围高高的蘑菇上,底部连着地,与地相接的地方有个隐蔽的凹处,里面是一个大洞。整张大网由一些丝线吊着固定在蘑菇上,拧过的、透明的丝线还没有我的手指一半粗。这就是迷宫蜘蛛布下的陷阱,这种丝线如果只有一根,它的强度连弱小的猎物也缠不住,可一面蛛网有成百上千根蛛丝。

                  一只大蟋蟀已被缠在这黏性丝线组成的迷宫里,它的腿脚不停地踢打在网丝上,每一击都使它被缠上更多的蛛丝。它拼命地踢打着,不时发出可怕的、低沉的唧唧声。由于发音器官增大,声音自然就变得低沉。我的呼吸变得更轻更快了,好奇心使我看得入了迷。昆虫中纯粹的死亡,哪怕最悲惨的死亡也激不起我很大的兴趣。那是习以为常的、平淡无味的事情,对我不会有大的触动。但一只蜘蛛和它的猎物却另当别论。很少有昆虫会蓄意伤害人类,大多数昆虫都有它们固定的捕猎对象,不会去碰别的东西,可是蜘蛛却惊人的不偏不倚。对于我,一只大甲虫吞食另一只甲虫,可以视而不见,但一只蜘蛛吞食一只不走运的昆虫,则是一件也有可能被我碰上的悲剧。我警觉地看着,目光从蟋蟀身上移到漏斗形罗网底部奇怪的洞口。洞口黑黢黢的,两只闪着绿光的眼睛已从漏斗底部向外窥视了。它一直在里面等待着,现在,它大摇大摆地,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向蟋蟀靠近、这是一只黑蛛,靠头部那头的胸部,镶有两圈花纹,腹部有两道条纹,夹杂着白色的斑点,它有两条奇怪的像尾巴一样的附肢。它让人恶心地从它藏身的孔道里走出来,一步步接近蟋蟀。

                  那只蟋蟀只是在无力地挣扎,叫喊声也虚弱无力了,因为蛛丝像脚镣一样锁住了它的腿脚。我看着蜘蛛的螯牙狠狠地刺进蟋蟀粗糙的外壳,蟋蟀发出最后的、痉挛的颤抖。蜘蛛的螯咬持续了很久,最后,蜘蛛开始吃起来。死去的蟋蟀体内所有鲜美的体液都在被蜘蛛吮吸着。它螯进一只大腿,将它吸干,然后又吸另一只。蜘蛛体内有一种力大无比的抽水器官。第二只大腿被吸干后,蜘蛛在那只没有生命的昆虫身上乱摸了一阵,丢下它走了。因为有充足的食物,蜘蛛可以任意挑剔。两份最可口的菜品享用完后,剩下的就丢弃了。

                  突然有一个念头袭上我的心头,几乎使我停止了呼吸。

                  在一阵自发的惊恐中,我的双膝颤抖得磕在一起,我小心地盯着这只黑色的蜘蛛,目光越来越坚定------我,马吉亚维里,曾经在红土崖上杀死过一只猎蛛。不错,杀死它是出于偶然,而且后来差点在织网蛛的罗网里丧了命,可不管怎样,我杀死了一只蜘蛛,而且是一只危险的蜘蛛。一个伟大的计划渐渐在我心中形成。我的部族同胞由于太害怕蜘蛛而对它的习性所知不多,但还略知一二。一个最主要的习性就是,这种设置陷阱的蜘蛛决不会离开它的洞穴去捕猎,绝不会!我要大胆地运用这一知识。我向白色的、闪光的罗网走去,匍匐着轻轻靠近蛛网的底部。

                  蛛网渐渐汇聚于一点,然后往下形成一个大约5米长的漏管,蜘蛛就在这漏管里等候,梦想着下一个牺牲品自投罗网。我在离漏管不到2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等待时机。站在这里,我能透过蛛网的缝隙,看见蜘蛛灰色的肚子。它已丢下蟋蟀干瘪的尸体,回到了它歇息的地方。它小心地趴在漏管柔软的管壁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罗网的网丝。我的头发由于极度的恐惧直往上竖,但我始终摆脱不了那个念头。我向前迈进几步,高高举起梭镖枪,将锋利的、致命的枪尖对准它。我用尽全力刺进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而逃。过了好久,我才壮起胆子重新往那边走去。心提到了嗓子眼,准备好只要听到轻微响动,撒腿逃走,一切都静悄悄的。

                  由于跑得太远,我没有见到蜘蛛被击中后可怕的痉挛,没有听到它的螫牙咬在那只梭镖上发出的令人恐怖的声音,也没有见到蜘蛛,它是如何疼死的,它疯狂地挣扎着想挣脱自己时,漏管的丝线如何鼓胀、撕裂。我走到伞菌宽大的伞盖下,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发现漏管裂开了一个大洞,黑蛛的巨大身躯一动不动,有一半吊在裂缝外面,身躯下面滴了一小摊发着恶臭的体液,不时还有一滴从梭镖上滴下来,发出奇怪的扑通声。看着自己所干的事,我看到了被杀死的动物尸体,看到了它凶猛的螯肢,以及锋利的、致人死命的螯牙。那家伙已死的眼睛还恶狠狠的盯着我,毛茸茸的腿还支撑着,似乎要将那已让它半个身子落下去的裂缝再撕开一些。

                  我心中充满了狂喜,多少年,我的部族同胞只是些苟且偷生的寄生虫,在强大的昆虫面前只会逃之夭夭,躲开它们。如果被追上,只会孤立无助地等死,发出恐惧的尖叫。我,马吉亚维里,已转败为胜,已杀死了部族的一个大敌。我大呼一口气。部族同胞总是悄无声息地、担惊受怕地走路,大气也不敢喘。我突然发出一声狂喜的叫喊,这是多个世纪以来,人类发出的第一声威震敌胆的喊叫!我走近猎物,小心地拔下梭镖。黏糊糊的蜘蛛血把它弄得又黏又滑,我不得不在一朵伞菌上将它擦干。然后,我必须再一次弹压住自己的恐惧,才敢去碰被我杀死的动物。我背着蜘蛛离开那里,蜘蛛的肚子贴着我的后背,两只毛茸茸的腿搭在我的肩膀上,剩下的腿耷拉着拖在地上。我的样子更为奇特了:看起来五彩斑斓,富丽堂皇,披着一件闪着幻彩的斗篷,巨蛾金黄色的触须从额头上立起来,背着一只丑陋的大蜘蛛。我穿行在细茎蘑菇林中,所有的动物一见到我背着的东西都落荒而逃。

                  它们不害怕人类,因为它们的本能已慢慢改变,但是在昆虫生存的千百万年中,一直有蜘蛛捕食它们,躲避蜘蛛成了它们的本能。就这样,马吉亚维里,一个衣着鲜艳的人,弯腰背着那可怕的怪物,神情庄严,毫不畏惧地向前迈进。

                  我走进一个山谷,山谷里满是破碎的、变黑的蘑菇,没有一个鲜艳颜色的伞盖。每一株蘑菇里都长满了蛆虫,蛆虫液化那些粗糙的蘑菇茎肉,液体慢慢滴到地下,汇聚到一个小洼地中心,形成一个黄色的水坑。我只听见一片“嗡嗡嗡”的叫声,于是爬到一个可以看清整个山谷的高地,想看个究竟。

                  原来是一个金黄色的水坑,水中央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周围全是炭黑色的蘑菇,似乎被一场大火烧过。一条金色的小溪慢慢流淌着,缓慢的溪流从池边的岩石上淌下来,流进水坑里。金色的水坑边上,一排排一行行,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成万上亿地爬满了闪光的绿头大苍蝇。与别的昆虫比,苍蝇显得小一些,但它们的体型毕竟也增大了,这对它们的物种是绝对必要的。食腐蝇将成百上千的卵产在动物腐尸里,其他苍蝇将卵产在蘑菇里。要喂养这么多不久就会孵化的幼虫,必须有相应的大量的食物,所以苍蝇必须保持较小的体型。不然,一只蝗虫的尸体将只能供养两三只大蛴螬,而不是像这样,可以喂饱几百只小蛴螬。我往下凝视着黄色水坑。蓝头蝇、绿头蝇,以及所有那些金属色的苍蝇都聚在一起享用腐物的盛宴,它们在装着臭气熏天的金色液体的水坑上空营营飞舞时,便发出我听到的那种嗡嗡声。

                  它们飞来飞去,身体的光泽闪闪烁烁,它们在寻找可以落下来参加狂欢盛宴的地方。聚集在坑边的苍蝇们一动不动,像雕塑一样。它们红色的大眼睛和肥鼓鼓的身体闪着让我恶心的光,苍蝇是最遭人厌恶的昆虫之一。有一些苍蝇营营乱飞着寻找立足点,我只见光影穿梭,一阵嗡嗡声在远处轰鸣。一个金黄色的斑点出现在空中,那东西有着纤细的、针一样的身体,长着两只透明的、闪光的翅膀和两只大眼睛。等它飞近,我才看清是一只蜻蜓,足有5米多长,身体闪着耀眼的、纯粹的金光,它在水洼上空盘旋,然后俯冲下去,每冲一次,它的大颚便随着猛攫下去,这样重复进行着,一只只闪光的苍蝇在它的利颚下消失了。一会,第二只蜻蜓出现了,它的身体是耀眼的紫色,接着又来了第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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