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燕巢幕上
自京洛一路向东,先要穿山而行,经过中岳嵩山后,地势逐渐平坦。薛至柔用着孙道玄的身子,随着那些新罗道士同行,起初得知叶法善入狱,她心情无限低落,加之惧怕武侯盘问,彻夜难眠,待出了虎牢关,巡查盘问的武侯明显变少,又听闻各地道院上书为叶法善求情,大理寺得到圣人应许后,对叶法善多有照料,薛至柔的心情终于松弛了两分,腾出心力开始思索今后。
先前她曾拜托叶法善帮她谋取一个方便查案的身份,那老头进宫便是为了此事,眼下估摸是给了那孙道玄,当真是白瞎了。父亲仍被关在三品院,每拖延一日,家族的危机便会愈严重一分。
好在她先前曾向母亲樊夫人去信,说明了京洛的种种情形,母亲收到信后应当心里有数。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先随这些道士到汴州,再乘船沿江东去,再折向北渡海至三山浦。届时,这起子道士继续乘船去往新罗,她便在三山浦下船,往安东都护府的治所新城去寻母亲。
只是母亲应当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趟到京洛,不单她的夫君进了牢狱,唯一的女儿也莫名其妙成了儿子。幸而母亲自小养在李淳风膝下,应当也见过不少离奇事,应当不会她甫一开口便认定她是个信口雌黄的骗子。
主意既已定,自然是越快越好,于是薛至柔从磨磨唧唧不肯走,转为起得比鸡早,窗户一推将圭表立在阳光下,一到辰时便挨个房间敲门,唤大家早点上路,简直比三更天催命的鬼还勤快。
说起来这圭表还是此前在凌空观那一日薛至柔从叶法善袡房顺走的,彼时火光四起,她心疼那些即将葬身火海的东西,便随手抓了两个,不想这一路倒是派上了大用处。毕竟赶路不比身在洛阳,不是处处都有人打更报时,对于她这每日要占卦测风水的人来说颇有不便,有此物方万事大吉。
这些新罗道士人还不错,以为薛至柔听不懂新罗话,虽然悄悄抱怨她每天着急赶路像急行军,待她算是十分友好,尤其是老道长与一个名叫誉天的年轻道士,因为中原话说的相对流利,与她交流颇多,这一路也不算枯燥无趣。除此外,薛至柔发现这具身体算不得一无是处,甚至每个驿站吃饭时候,打菜的大婶都会多给她两勺。
想起孙道玄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薛至柔只觉暴殄天物,若是他性格能好上两分,凭他这副皮囊,必会人缘更好些,也不至于一个人在神都苑里作画,被冤作凶手也无法剖白。
就这样,一众道士有如要去奇袭沙场的士兵,自洛阳出发五日后便赶到了河南道治所所在的汴州。此地有千余年建城史,黄河穿城而过,携泥带沙,形成悬河,打远处看,甚至会觉得河道高于城郭,其水若自天阙而来,奔腾向东,壮阔不凡。薛至柔从未见过如此景致,忍不住手搭凉棚,驻足良久,慨叹过后,她忽然觉得这动作有些女性化,忙在众人奇异的目光中将手放了下来,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老道长与誉天都不知哪去了,薛至柔与其他道士边看景边等,天边滚来两朵积雨云,似是有大雨将至,不知是否会影响赶路。薛至柔神色略起了焦灼,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年轻道士誉天终于扶着满头大汗的老道长迤逦而来,薛至柔忙迎上前去,手把芭蕉扇为老道长扇凉:“道长,我们何时再出发?”
两人皆欲言又止,老道长将薛至柔拉到一旁,用不大熟稔的中原官话说道:“镜玄,方才誉天去打听了,欲走水路离开大唐,登船时需持通关文牒,盖上河南道的印信才是,你无有通关文牒,这……”
明明只要乘上船顺流而下,渡过涛涛江海,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安东都护府,哪知却是关山难越,无法前行。
这一路她急急慌慌,除了着急向母亲说明情由,再就是要跑赢通缉令。虽说一般情况下通缉令自京洛发出,至各都道府县层层下发皆需要时间,她应当暂时还安全,但每耽搁一日便会多一分风险。
薛至柔只觉眼泪都要从孙道玄的眼眶里流出来了,她一筹莫展,对那老道长深揖道:“镜玄多谢道长一路相护,不耽误你们回新罗,我自己……”
“哎,你这孩子,说的是哪里话,”那老道士摆摆手,示意薛至柔稍安勿躁,“贫道既答应过叶天师护着你,便一定要做到。方才誉天说起,他有一友人,自新罗而来,有门路办通关文牒,约莫三两日内便能到汴州。眼下我们不妨稍安勿躁,在驿馆等候几日,待为你办了通关文牒再行上路了。”
说话间,乌云移至头顶,一场蓄谋已久的大雨终于降落,薛至柔忙将布袋顶在头上,与那誉天左右夹击,熟练地搀起老道士:“好好好……驿馆在何处?我们先躲雨罢。”
就这样一行人大步往汴州城内跑去,不愧是河南道治所所在,此处虽不比洛阳、长安,倒也是难得一见的人间富贵地。大雨忽至,街道上的小贩们并未收摊,而是不慌不忙撑起了巨大的油伞,不单能保护货物,还能为未带伞具的路人遮风挡雨。
薛至柔一行便是沿着油伞下这一条干爽的窄路前行,只见摊上所售卖的有不少黄河特产,不单是这些新罗道士,许多东西连薛至柔也没有见过,就这样边走边逛,到了傍晚时分,众人才才赶到新罗驿馆。
此处比洛阳城的驿馆规模小,大堂里坐满了往来的新罗商旅,尤以角落处一位巫医显眼,她十分年轻,约莫只有十七八岁,模样亦算俏丽,与身上那件老套沉重的玄色巫服颇不相称,只见她的嘴唇一张一翕,以极快地速度念着某种难懂的咒语,似是在给对面的人驱邪瞧病。
薛至柔望着她,又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她在洛阳城也算是一等一的口才好,平素亦会穿道袍,只是她并不会瞧病救人,而是个拨弄死人的法探,也不知那个“自己”如今在孙道玄手里如何了,可有被欺负糟践。
薛至柔这般想着,忍不住有些出神,忽然听那群道士用新罗语议论,竟是说她被那巫医迷了魂。薛至柔十足无语,但又不能表现出自己听得懂,略蹙蹙眉,收敛了目光。
不多时,驿馆小二办好了住宿,延请他们入客房歇息,众人便跟着他一道上了台阶,来到二楼的客房。
薛至柔虽然用着孙道玄的身子,这一路也都是独居。由于驿馆仅剩下三间房,一大一小两个房间朝东,另一个小的则朝北,且与那两个房间隔了些距离。最终,那几个新罗道士一起住在大房间,而薛至柔则把朝东能看到黄河的那间让给了老道长,自己住在了北向那一间。
薛至柔背着包袱走入客房,只见房间虽不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打开窗便能远眺山林。赶路疲惫,看到此等美景着实是心旷神怡,薛至柔舒适地躺在了榻上,听着隐隐传来的拍浪声,未几便沉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已至清晨,薛至柔在鸟鸣声中醒来,正躺在床上发愣,忽听传来叩门声,誉天操着不太标准的中原官话唤道:“镜玄,该用早饭了。”
薛至柔忙应了一声,整整衣衫,开门走了出来。誉天笑道:“你不是随身带着圭表,本应最准时,怎的用饭却晚了这么多?”
薛至柔面露愧色,如果她能照镜子,一定会觉得这副神情出现在孙道玄的脸上很违和:“我这房间背阳,只听得到驿馆的滴漏报时声,抱歉劳动你专程来唤我。”
“无妨。我们今早鸡鸣时便外出练功去了,如今才回来。”
两人一道从台阶走下,来到大堂,只见那老道长与其他道徒已经坐定等着用早饭,忙快步走过去,尚未落座,便听身后传来一阵龃龉,薛至柔回过头,只见是个新罗打扮的老妇人,正指着那年轻的女巫医咒骂,似是在怪她为自己儿子开的药方太苦。
看那老妇人的年纪着实不小,她的儿子至少业已成年,吃药怕苦便罢,怎的还让老母来找医生问罪呢。薛至柔一脸鄙夷,心道若不是用着这朝廷钦犯的身子,怎的也要上去跟她理论一番。
那巫医倒是好说话,并未分辩一句,只低声细语说再为她取些山楂与冰糖,只是要先将眼前的病患看完。那老妇竟是这也不能等,拉着那巫医即刻要去取药。
巫医本是消瘦之人,瞬间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崽子般拎了起来。薛至柔未反应得及,身旁几个道士便起身去拉架,那巫医的腰险些撞上桌案,下意识用手一撑,脑袋却不受控制地顶到了老妇肩头。薛至柔见此,眉头禁不住蹙得更紧。
那老妇也是个识时务的,见不少人围上前劝说,色厉内荏地叱咤两声,让巫医将冰糖与山楂送到自己房里去,便开溜回房。
待那老妇人离去,巫医颔首向众人道谢。看热闹的与诚心帮忙的皆鸟兽散了,薛至柔等人终于准备开始用早餐。
大唐与新罗的道士皆不强求食素,此一餐自然少不了河鲜。薛至柔甚少得食如是鲜味,自然不肯错过,其他道徒亦饱餐一顿,唯有道长与誉天潜心修行,一滴荤腥也未沾,只吃了一碗素面。
薛至柔本十分餍足,哪知过了午后竟腹痛难当,呕吐不止,只觉得连脑浆都要给吐了出来,随后又起了高热,惊动了一众正午休的新罗道士。他们堆在一处嘁嘁喳喳激烈辩论着出主意,最后还是誉天提议,将她送往那女巫医处医治。
薛至柔想抗议,但腿脚本就不是自己的,此时更加不听使唤,眼前亦是昏花,尽是跳动的光点,她依稀知晓自己被几人驾着拖出了房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女巫医所住的客房就在道长房间的隔壁,薛至柔被安排躺下,天旋地转间,只见那巫医拿出一个硕大的铜铃在她耳边摇了几下,薛至柔瞬间感觉自己失聪,若非那些道士按着,只怕要掉下榻去。
其后那巫医不知点了些什么香草在房中,说来也奇了,待再被送回房时,呕吐竟止住了,她便在房中卧床歇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至第二日晨起精神恢复了几分,只是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气力。
薛至柔对着镜子,看着孙道玄这张憔悴的脸,竟美丽得有些妖异之感,惹得她一阵恶寒。未几,老道长与誉天亲自来看她,还为她端来一大碗白粥,薛至柔便挣扎着站起身,腰仍是半弯着:“镜玄何德何能,还劳动道长来看我。”
老道士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放心了几分,点头道:“似是回魂了,你可是吃不得河鲜?”
薛至柔心道魂没有回,还远在数百里外的洛阳,吃不得河鲜倒似真的,她连连向老道长道谢:“晚辈无能,令道长劳心了。”
“你今日尚有治疗未完,”誉天笑道,“我已与那巫医说好,她今天白天还有要事外出,酉正时分你再去她房中找她便是了。她的房间就在老道长隔壁,挨着走廊尽头处,最是僻静,利于病患康复。我与你那些师兄约好了,白天去城里各自赏玩,晚上一道去看河边的大集,人定前便回。”
说起这汴州城的黄河大集,也是一道奇景。集市靠河,不仅有许多美味的河鲜摊铺,待入夜时还有不少人在河边放霄灯,可谓良辰美景乐事赏心。
若非自己头一天吃坏了肚子,必然也要去赏玩一番,稍稍放松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但眼下显然是去不成了。
薛至柔只能认命般点点头,待那老道长离开,她又忍着腹痛卧床休息了大半天。期间她几度入梦几度醒,再醒来时已是酉初时分。
待薛至柔起身喝了些白粥,只听廊下刚好响起一声滴漏响,驿馆报时员用极富韵味的汴州方言,一板一眼吟道:“酉正,酉正!”
看来已至去巫医房中瞧病的时间,云锣响停后,薛至柔徐徐起身,抚着疼痛欲裂的头出了房门。
巫医房中仍是香烟缭绕,薛至柔微微吐纳两口,便觉得舒适安然了许多,忍不住问道:“阿姊房中燃的什么香?”
那巫医愣了一瞬,方答道:“这是安息香,能让你一会子睡得舒服些。你的病虽无大碍,但要彻底解毒,还需催眠后以针灸深入穴位。” 说罢,巫医在一旁的香炉里燃上一炷刻香,看来是为了掌握催眠的时间用的。薛至柔听她说话语气有些发哽,偷眼端详,果然眼角残留几滴泪珠,看她桌案上摆有新放的冰糖与山楂,猜想或许是那老妇人又来找她麻烦,想起自己开灵龟阁也曾遇到不少无赖,心有戚戚,只是她如今用着孙道玄的身子,只怕问候关切也不大合宜,便只是配合地让她在自己耳边晃悠那个硕大的铃铛,等着她为自己下针。
起初她尚且精神,几针下去,便开始四肢无力,薛至柔明白应当是安息香开始起作用了,瞟了一眼一旁的刻香,但见燃了三刻左右的长度。随着时间缓缓推移,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整个人俶尔陷入了虹吸,不住地螺旋下沉,最终进入了梦乡。
再度醒来时,天已全黑了,她头疼难当,挣扎着直起身,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吓了一大跳:方才还活生生的美丽女巫医被勒死在她对面,挂着泪的双眼圆瞪,纤细的双手紧握着脖颈间的一段粗线绳,似是曾激烈挣扎,却并未奏效,就这样香消玉殒,死在了这样一个潮湿闷热的雨夜里。
薛至柔忍不住发出一阵尖叫,来不及思量,慌张起身被桌腿绊倒,重重摔在了地上,她吃痛不已,半晌起不来身之际,忽听走廊传来一阵切切的脚步声,好似是老道长听到她的叫声赶来。
毫无疑问,在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不知何人曾造访过这房间里,与巫医发生争执,最终将其活活勒死。薛至柔未曾想到,就算时移世易,甚至魂魄都换做了旁人的,这具身子却又成了命案的第一嫌疑人。
汴州暂且按下不表,且说洛阳城里,孙道玄正坐在灵龟阁二楼看书,夏日燥热,蝉鸣悠远,他却忽然打了个寒颤,不禁放下手中的书卷,眉头微蹙,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
那日在大理寺,他突然厥倒,本以为能拿回自己的身体,不想只是晕了片刻。其后又被剑斫峰不当人地命令,帮助他辨别某个案发现场留下的符文。此项工作原本是叶法善日常协助大理寺在做,如今那老头入了牢,便尽数落在了这位“瑶池奉”头上,这大抵也是那剑斫峰容许他去查案沈家小娘子失踪案的缘由。但他毕竟不是薛至柔,哪里懂那些,全靠硬着头皮瞎编,编到剑斫峰这道学门外汉眼底都起了狐疑,他方称头昏方躲过一劫。虽说查出神都苑案子的真相要紧,但保命不被怀疑更是前提,这两日为了防备着那厮再来,他特意开始学习薛至柔书房里的书卷。
只是隔行如隔山,他在画师中定然算是懂道法的,看起薛至柔这些浩瀚天典还是犹如看天书一般,十分棘手,就在他第无数次想放弃之际,楼下大门处传来一阵车马声。
孙道玄生恐又是剑斫峰,起身抬起支摘窗,只见确是有人到灵龟阁来,只是这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脑顶,分辨不出来人。
孙道玄蹙了蹙眉,拎起绣裙下了楼,才行至拐角,便听得敲门声,他快走几步,清清嗓音,边开门边尽量用少女轻快的语气道:“何人?”
门外是一张极其灿烂的笑脸,正是薛崇简:“玄玄,你这两日休息得如何?那日帮你找回了帽准,却未能与你见面,前两天来看你,你亦不在,我着实担心得很,你可恢复些精神了吗?”
打头听此人称自己“玄玄”,孙道玄吓得差点想将他打晕夺门而逃,其后听他的说辞语气,应当是那薛至柔的乳名,不想她的乳名竟与自己小字有些相像,孙道玄长舒了口气,想起此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好似是太平公主之子,名为薛崇简的,看他的模样,好似是瞎了眼喜欢这丫头,以他的身份,或许对帮助自己查案有所裨益,孙道玄登时换上一副欢迎的姿态,将他请入阁中:“薛郎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何要紧事?”
“你唤我什么?”薛崇简感觉自己可能是白日做梦了,一双手将腿股从上到下掐了一遍,仍不敢相信,“玄玄……你没事吧?”
孙道玄抿抿唇,心道估摸是错了称呼,看着小子殷勤的模样,估摸平时薛至柔不怎么爱搭理他,忙将语气调冷了两分:“不过是个称呼,我想如何唤便如何唤,怎的了?”
薛崇简仍笑模笑样,一点未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无碍,无碍……今日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母亲与相王都嘱托了人,在大理寺照顾叶天师,他一切安好,圣人也不曾免他的官职,应当很快他便能出来的。”
“这些我都知晓了,”孙道玄回道,“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
“呃……”薛崇简挠挠脸,不知怎的,他今日看薛至柔似是比平时更好看两分,惹得他莫名其妙心虚,说起话来亦有些磕巴,“若……若是问你父亲的话,他人在三品院,所涉之案又很繁杂,我虽也托人照料,但一时尚无消息。”
“既然如此……”孙道玄拖了长腔,“你照顾不了我父亲,便帮我查查案如何?我如今只能进神都苑做法事,一应的文书都看不到,案子毫无思路,你能不能……”
孙道玄说着,对上那双赤诚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好,欲言又止。
正踟蹰之际,思绪忽然被另一个女声打断:“不能!”
来人正是唐之婉,从后院经过,听到两人对话,立即前来阻止:“薛崇简,你可别发傻!听他的去偷公文,你不要命啦!”
孙道玄瞥了唐之婉一眼,没有回嘴。倒是那薛崇简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立马跳出来维护:“唐二,你作甚这么大呼小叫的,吓到玄玄了!”
莫说如今这躯壳里装着孙道玄的魂儿,便是那薛至柔本人也不是什么容易吓到的主,唐之婉翻了个白眼,不悦道:“随你随你!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方才可是听到街外有你家小厮寻你的声音,可是你母亲派的人?”
薛崇简登时变了脸色,对孙道玄嗫嚅道:“玄玄,母亲可能有要紧事寻我,那我便先回家了,文书的事你且容我……”
“快走吧你!”唐之婉连推带搡将薛崇简赶了出去。
待薛崇简的车马离开,孙道玄挑眉道:“敢问唐掌柜专程来此所为何事?”
唐之婉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凑近了一步,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十分狐疑:“你今日还化了妆?不会是想利用薛至柔的色相做什么罢?”
“我是一个画师,”孙道玄慢条斯理道,“不喜欢粗鄙的东西,稍加改造,何错之有?”
孙道玄说的是半真半假,薛至柔模样不错是真的,只是不喜打扮,眉不掇,唇不画,清丽似水。孙道玄虽不懂女人涂脂抹粉的一套,但毕竟是个画师,直接将这张脸当作仕女图来修,竟觉得自己画技都精进了几分。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告诉唐之婉,只道:“你寻我有何事?不会是专程来为薛大公子解围的罢?”
“当然了,否则看着你用着她的身子坑蒙拐骗吗?”
大理寺正剑斫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灵龟阁门前,出声道:“叨扰两位……”
老话常说“吓一跳”,唐之婉此时便是真真实实跳了起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颤声接腔:“啊,剑寺正何时来的……”
孙道玄亦是如临大敌,但与唐之婉不同,他怕的是剑斫峰忽然再掏出什么符文让他分辨。但那剑斫峰并未与孙道玄搭话,径直走到唐之婉眼前:“唐掌柜,本官来此是有事相问,最近洛阳城里又出了连环杀人案,现场残留的些许气息令我等有些在意,可否请唐掌柜……”
“我可不去认死人,不去不去。”未等剑斫峰说完,唐之婉便摇头不止,“你可彻底死了这条心!”
“唐掌柜不是仵作,自然不必去勘验尸体,只是有些遗留气味的物件,想请唐掌柜看看。绝对不去什么阴暗逼仄之所,就在本官的官厅,阳气鼎盛,唐掌柜可以放心。”
唐之婉并不十分擅长拒绝人,听剑斫峰如是说,虽不情愿也再不好说出一个不字,扁了扁嘴,半开玩笑道:“这案子凶嫌是谁啊?总不会……还是那个孙道玄罢?”
“正是。”剑斫峰回道,“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每次的作案现场都留有一支叶兰笔,正是那孙道玄所改良的画笔,大理寺很快便会加重对那孙道玄的通缉。”
孙道玄愣了一瞬,若是剑斫峰能看到他的内心所想,定会看到满眼脏话。他的身子都已被那薛至柔带走了,人成了这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模样,竟还能成为新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也不知那薛至柔带着他的身子逃到何处去了,以她那惹是生非的性子,当真能逃出武侯的重重封锁吗?
几乎与此同时,一身穿官服之人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穿过窄巷,来到洛阳某处豪门大院的背门,依稀可见他腰间一块铜牌,应是大理寺属官。
未几,一游魂枯木般的老奴将门打开一条窄缝,若是旁人看见他只怕会吓一跳,那官员却似司空见惯,泥鳅般钻了进去,步入一间书房,向座上之人汇报了凌空观失火的查验情况。
“你的意思是,没有证据证明,那孙道玄彼时就在叶法善的袡房,也无从知晓他究竟死没死,是吗?”
“是。我们验遍了观中发现的尸身,没有一具与孙道玄的特征相符。”
那人长长地“嘶”了一声,语调愈冷了几分,自言自语道:“他能藏身之所,我俱已搜寻,毫无踪迹,那小子必定藏在凌空观,怎的如今却凭空没了踪影?难道是我料错,抑或说,他有什么办法,能够逃出生天?”
那大理寺官员凑上前道:“孙道玄这小子跑哪去了姑且不论,听说薛家那丫头还在为此案奔走,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是吗,她还在查?”那人微微一笑,似是觉得不足为虑,又像是在权衡利弊。末了,他轻挥了挥手道:“此事你们大理寺不必管,我自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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