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深山幼孤

                  几个月后，琼古大陆古羊帝国的斗仙城出了件奇闻，以致城里城外摩肩擦踵、人满为患，其焦点就是城墙上悬挂的巨型漫画海报。这幅十丈方锦绘制的作品是给斗仙擂台做宣传的，画面上琼鹰帝国一方的大黑犬名叫北海鲸獒，像山一样巍峨，嘴脸无比凶恶，巨口一张险些将整个城门吞下。古羊帝国一方的是只小狗崽儿，名叫肉球。小家伙浑身斑斓绒毛，双爪戴着类似拳击手套的“护爪”，虽然劈腿儿、腆肚大幅度拉着不死不休的拼斗架势，但萌萌的小脸儿却睡意极浓，好像刚刚吸饱了一肚子奶汁，眼看就要睡了。这还不是最立体的，最为直观的悬殊感体现在小狗崽儿太过幼小，只能站在北海鲸獒的一颗獠齿尖上，仿佛人家都不用吞咬，只需顺着牙缝轻轻呲出一缕气息，它这个连塞牙缝儿都不够格的小肉星子就说不上飞到那层天的九霄云外去了……

                  画面另一侧是一个大汉和一个小女孩儿，大汉是琼鹰帝国一方的，也是北海鲸獒的主人，名叫独眼衙内。他一身藏青锦装，头顶蓝天、脚踩大地，岔开的两条大腿跟擎天柱般稳固。再看他手中高高举起的那口带背齿的鬼头大砍刀，真可谓锋芒四射、寒光凛凛，极具开山之势。古羊帝国一方的小女孩儿只有两岁，身高不过二尺三寸，名叫鸾姬，也是小狗崽儿肉球的主人。她头戴小纱帽，身穿绛紫色小锦衣，足蹬一双绣着红花的小锦靴，粉团一样的小脸儿上闪着一双黑亮可人的大眼睛，犹如一朵冰凌花的小骨朵，超级惹人喜爱。加上她叉腿掐腰、肩背小藤弓的爽利劲儿，就一个字：飒！

                  不过，相比之下，鸾姬渺小得连独眼衙内的靴头都不及。

                  这可是斗场，如此幼小的鸾姬带着八两重的小肉球，对战那么高大的独眼衙内和凶悍无比的北海鲸獒，实事求是地说，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蚍蜉撼大树。

                  但，海报下角却醒目地标注着令人大跌眼镜的胜败赔付比率。买鸾姬和肉球胜，一赔一，每人只限买一注，每注一两纹银。不过，买一张斗券就是五钱银子。言下之意非常明了，买这一组胜，赢了能赚个半两银钱。要是输了，得陪一两半银子。

                  若是买独眼衙内和北海鲸獒胜，那就厉害了，一赔一百。

                  看看，所谓事出无常必有妖。如此不对称的争斗对手，再加上这样叫人心下生疑的赔付比率，谁都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要想知道这是咋回事，那咱们就得从头说起……

                  鸾姬是被一个猎户从深山老林捡回家的，从始至终一直昏睡着，直到一阵柔柔腻腻的刺痒传进耳孔，她才悠悠醒来。

                  她先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后掏掏耳孔、揉了揉鼻子，睁眼一看，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正在快活地舔着自己的耳朵。她双手一抓，把小东西捧了起来，原来是只虎头虎脑的小狗崽儿。小家伙似乎刚出生没几天，胖乎乎的，也就七八两重，长了一双水汪汪的、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周身黄白杂花，被抓起来仍意犹未尽地伸着鲜鲜的小舌头，够舔不到鸾姬的耳朵便痴痴地舔着自己的小嘴巴，哼哼唧唧，奶声奶气的，样子可爱极了。

                  鸾姬愣住了，因为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怀里会趴着一只小狗崽儿？

                  但，还没等她继续惊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当家的！快进来！快进来！孩子醒啦！”

                  紧接着，一双大手把她拦腰抱了起来，被动着转过身一看，一张善良的中年妇人面孔就在半尺之外……

                  鸾姬彻底懵了，因为这一切太陌生了。但她没哭，根本没有要哭的感觉。

                  正在此时，粗制竹帘一挑，进来一个头戴斗笠的中年男人。他那双糙手更加宽大，一抓鸾姬腋下，将她抱过自己怀中。

                  而后，男人用布满浓黑胡须的嘴巴亲了鸾姬脸蛋一口，呵呵笑道：“这孩子多招人稀罕！水灵灵的，也不知哪个这般狠心，两岁不到的娃娃竟然舍得仍在深山老林。若不是被我张猎户碰到，岂不是喂了土狼？嗯？你说是不是？嗯？我的小亲亲！呵呵……”

                  闻着浓郁的汗臭、感受着张猎户亲昵的哄逗，幼小的鸾姬更加不知所措……

                  这时妇人说道：“依我看呐，这个娃娃定然出身大户人家，看她身上这套小锦衣，就知道门第颇高。”

                  “那是自然，否则也也不能给孩子身边放了把这么金贵的宝剑。”张猎户边说边抱着鸾姬转过身，欣赏挂在墙上的一把长剑。

                  妇人接着说道：“我怀疑这只小狗也价值不菲，应该是稀有良品。丢下孩子的人怕孩子孤单，放只小狗崽儿就是留着陪孩子玩儿的。”

                  “嗯，不错，这狗崽儿毛色斑斓，还真未曾见过如此亮眼的畜生，应该不是凡品。午时我发现躺在青岩上的孩子时，这小畜生就在孩子怀里，睡得那个香甜。呵呵……”张猎户抱着鸾姬的同时，伸手轻轻抚摸小狗崽儿圆乎乎的小脑袋。

                  妇人说道：“再看娃娃颈上的吊坠，更不是俗品。你看这色泽，多奇巧啊！啧啧……”

                  “是啊！哪个达官显贵能把孩子扔在黑云岭呢？那里虎狼出没，若不是被我及时撞见，岂不危矣？难道……难道……”

                  “你是说，扔孩子的人故意为之？就是让你张猎户撞见？当家的，莫不是……莫不是隐身托孤？”妇人满面凝重。

                  张猎户不置可否地撇着嘴蹙起眉头，再次仔细端看水晶娃娃一样的鸾姬，犹疑道：“家里的说得对，吾等万勿出纰漏，好生喂养此女，以待他日贵人相认！”

                  “嗯，当家的此言有理！左右我们没儿没女，娃娃又不哭不闹、乖巧伶俐，长得还如此的娇润可人，就当菩萨赐给我们这对苦命人一块骨肉吧！”

                  “甚好！甚好！呵呵呵……”张猎户轻轻捋着鸾姬的发梢，乐不可支。

                  至此，鸾姬明白了一个小开端，那就是自己不知怎么出现在了名叫黑云岭的深山老林里，被居于山脚的张猎户碰巧捡到。随身携带着一柄长剑和一个琥珀吊坠，而且怀里还无端多了一只小狗崽儿。

                  但……记忆怎么如此空白？她轻轻抓了抓小脑袋，使劲儿回想……回想……

                  直到小脑袋都要想破了，她才零零星星地想起三个问题。一个是自己叫鸾姬，但父母、家境全无印记。第二是自己身上除了长剑、吊坠还有一样上界法宝，名叫九天龙壁。此物非常厉害，但厉害到什么程度也毫无概念。第三，她知道真实的自己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因为自己的心智十分敏锐，远远不是两岁幼儿能够达到的境界。剩下的一切都是茫然，白茫茫一片的茫然，就像一张雪白雪白的白纸，有的是空间，毫不拥挤，可以随便去涂抹……

                  可是，长剑和吊坠都在，九天龙壁哪里去了呢？怀里这个小狗崽儿又是哪里来的呢？

                  鸾姬偷眼观瞧这对夫妇，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二人不是口是心非、苟苟且且之人。再者，自己一个路走不稳、话说不清的萌娃，他们若是捡到了龙壁也不至于瞒着自己啊！于此，鸾姬在不违背两岁幼童稚萌举止的前提下，张开小手轻轻抚摸小狗崽儿，心里不住寻找答案……

                  这时，她被妇人抢到怀中，亲了又亲之后，妇人温柔问道：“娃娃，知道家住哪府哪县吗？”

                  鸾姬嫩声嫩气回道：“不…知…”

                  “呦呦呦，宝宝竟口清舌利，好讨喜呦！呵呵呵……”

                  妇人笑罢接着问道：“那宝宝知不知道爹娘姓甚名谁呀？”

                  鸾姬仍然摇头，小脑袋向拨浪鼓一样，“不…知…道…”

                  “那……宝宝叫什么名字呀？”

                  “鸾…姬…”

                  稚音出口，鸾姬情不自禁地咬起了手指，清澈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猎户夫妇，惹得二人喜不自胜……

                  自此，幼小鸾姬管张猎户叫爹，管妇人叫娘，成了令夫妇俩爱不释手的掌上明珠。

                  可是，鸾姬的心绪冥冥之中就是被一种异样的冲动隐隐搅拌着，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应该在心智成熟、心理素质极佳的基础上还应该非常有本事，大大的本事……

                  带着这个疑问，她在养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一运力，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做什么。但，毫无反应，除了差点挤出几星小便便和小哗哗之外，就只有抱起小狗崽儿的力量，这让她深感疑惑的同时也无比颓丧……

                  咋办呢？就这样稀里糊涂走一步算一步吗？不对……真的不对，有种极其强烈的感觉告诉她，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这些事情特别重大，必须得做，否则……否则定然抱憾终生，或是贻误万千……

                  鸾姬在铺着草席的土炕上一遍一遍抚摸肉嘟嘟的小狗崽儿，心烦意乱不可遏制……

                  她这个小举动一时半会儿还没引起张猎户夫妇的注意，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妇都以为鸾姬刚从富家门第来到这个穷山僻壤还不习惯，不哭不闹已经相当的不错了。而且还肯于吃下粗茶淡饭，这就是他们天大的造化了，夫妇二人非常知足。

                  好在人小但心智敏锐的鸾姬发现自己的紫绸小锦衣并不是开裆裤，否则就算幼不避人，她内心深处也是无法接受的。在看着她步履蹒跚地自己上茅厕之后，张猎户夫妇不住啧啧称奇，连说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如此幼小就知道自己打发零碎，真是万般难得啊！

                  没过几天，鸾姬跟张猎户夫妇混得熟了，她便刻意地童言无忌起来，咿呀学语般问道：“娘，我们家是哪里呀？”

                  猎户妻回道：“宝宝记住了，若是有人相问，便答‘这是琼古大陆的古羊帝国，我们家住在斗仙郡黑云岭，父叫张猎户，母叫张黄氏，你叫小鸾姬。’记住了吗？呵呵呵……”

                  鸾姬虽是满心懵懂，但理智告诉她必须进一步了解下去，这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于是她大幅度点着娇嫩的小脑袋，稚声嚷道：“娘，鸾姬记住了！请娘给孩儿讲讲我们这个大陆的故事吧？”

                  “好吧，娘就给你好好讲一讲我们这个大陆的故事。呵呵呵……”

                  既通情达理又很聪慧的张黄氏放下手中的针线荷包，津津乐道地讲了起来：“我们的这个琼古大陆有两大帝国并存。一个是北方的琼鹰帝国，另一个就是我们所在的古羊帝国。传闻这两大帝国背后由两大仙宗撑腰，给琼鹰帝国撑腰的是天鹰宗，宗主叫天鹰老祖，道行极深，可吞日月、可行风雨，整个琼鹰帝国在老祖的保佑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当然，臣民富裕了，进献仙家的贡品自然也是又多又好，仙凡两界各取所需，十分融洽。给我们古羊帝国撑腰的是地羊宗，宗主地羊神尊同天鹰老祖一样厉害，保护凡众的同时也享受凡众供奉。两大宗派每年进行一次斗法大会，胜方接管败方一城。所以两大仙宗都在广纳贤士加紧修炼，以赢得最大地盘。因咱这斗仙郡属两国交界，灵气又颇浓，所以斗仙场地就设在百里之外的王府斗仙城。宝宝你快快长，等我们小鸾姬长大了，带着爹和娘去开开眼界！呵呵呵……”

                  “那……那我们琼古大陆没有魔界吗？”

                  张黄氏愣了，定定看着稚幼的鸾姬，惊讶问道：“我的儿，你不足两个生辰，怎知魔界一说？”

                  鸾姬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她反应极快，嫩嫩说道：“以前听府上一位老嬷嬷说的。”

                  “呦！这不是想起来了嘛！快告诉娘，你们府上叫什么府？老嬷嬷叫什么名？”张黄氏赶紧发问。

                  鸾姬急忙摇头，弱弱答道：“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魔界一说。”

                  张黄氏叹息一声，亲昵抚摸鸾姬的小脑袋，说道：“唉！让娘白白惊喜一场。那娘告诉你，魔界倒不曾听说，不过，倒是听说过仙域深山有灵兽出没，有本事的大仙还骑着灵兽到处飞呢！”

                  “哦，那……娘，您见过仙人和灵兽吗？”

                  张黄氏讪笑着摇头，说道：“娘和爹只是居于深山的猎户，哪里见过什么仙人、灵兽，最多你爹见过有些道行的蛇狐。但也都是蛇精、黄仙等妖兽帐前的小喽啰，只会放个浑雾、喷个臭屁吓吓人啥的，呵呵。纵是如此，见到这些小妖你爹也是撒腿就跑，远远躲着，绝不敢向前半步，以致你爹狩猎半生皆只在山前转悠。呵呵……不过，出山百里便是这斗仙郡的王府斗仙城，传闻那里聚集着许多有本事的仙家，相当繁华，王公贵胄都到那里观摩研习，好不热闹。只是……只是娘和你爹无缘得去，呵呵呵……”说道这儿，张黄氏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哎呦！娘不给宝宝讲了，灶上的饭都糊了！哎呦喂……”

                  虽然张黄氏讲的是故事，但鸾姬却听出纵是风中捕捉的影子，那风终究是存在的。因为她眼中的张黄氏根本不是随意杜撰之人，所言定是有些根据的。

                  蓦地，她突然有种极其怪异的反应，总觉得恍恍惚惚看到了自己的一些影子。尤其听到这座黑云岭就有妖兽之后，她那颗幼小的心脏突然莫名其妙地欢蹦起来，这是不可遏止的唤醒，她无形当中激动得微微颤抖……

                  由此，她断定那就是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一切都应该在那里开始或结束……。

                  为了早日拉近自己和那个世界之间的距离，从这天开始，稚芽般的她改变打法了，从以嫩扮嫩的策略大踏步向“幼年英雄”路线转型，以期加快自己的节奏和步伐。

                  她的做法是尽量多吃，让身体快速成长，快速有力量。而后，她拼命捕捉脑海深处的影子，一有机会就抚摸吊坠和长剑，极力从那些朦朦胧胧的碎片里狠狠拼凑，渴望终有一天能找出一些痕迹和记忆来还原真正的自己。由此，她开始一再偷偷沿着脑海深处某种虚浮的印记运动肢体，暗练内力，使手脚、腰身尽快达到有力、敏捷。

                  果然，未出三个月，外形上刚满两周岁的鸾姬已经提出跟张猎户进山狩猎了。

                  其实猎户夫妇早就对鸾姬的微妙变化惊异不已，但孩子爱吃饭、爱活动，使身体日益健壮毕竟不是坏事，所以夫妻俩也没感觉有何不妥，只当天降的女儿是个练武的奇才，还为此暗暗高兴。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斑斓小狗儿每顿也不少吃，而且口特壮，没完没了跟鸾姬抢荤腥，张猎户打来的野味它自己最起码吃掉了五分之一，粉嫩嫩的小嘴巴永远油汪汪的。但将近百日了，本该长成半大公狗的它却仍旧重不足八两，除了丰满了胖嘟嘟的可爱样之外，基本不见长进。由此，小家伙得名肉球，更加形象地衬托了它的惹人喜爱。只是小肉球跟鸾姬感情奇好，吃一张桌，睡一被窝，一天到晚形影不离。这不，鸾姬第一次跟张猎户进山，小肉球就被鸾姬抱着一同前往。

                  或许张猎户夫妇也打算好了，既然居于深山，又以打猎为生，小鸾姬早点掌握些狩猎技巧也是很必要的，他日若早早成为狩猎高手，打到诸多野物也可以拿到山外集市上多换些钱粮，将来找婆家那天，最起码也攒些拿得出手的嫁妆。

                  至于小狗崽儿肉球也是一样，早些历练历练更有必要，将来好当猎犬使唤。

                  看在鸾姬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张猎户不但用特别结实的上好韧藤和黄梨给她做了一张小弓和一桶小箭，而且还到山外镇子上的铁匠铺给她打了把八寸长的袖珍猎攮。背弓、挎箭、腰插小猎攮，再加上小猎靴一穿，小猎帽一戴，小小鸾姬还真有个小猎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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