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离开
金羽是在云天那里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才出来的,柳申的牺牲不能不说是一件严重的事情,他们马上把开战的时间又向前提了一个月,他以后的事情会更多,加上柳申的葬礼必须非常隆重,云影又完全崩溃,云天也是大怒,许多事都要他操持。但是他一刻都没有忘记,今天在街上,灵月望过来的时候那个近乎失态的眼神,那如果都不能说明爱,还有什么可以相信呢?出了云府他马上向城南奔去,他迫切想要抱抱那个三个月没有给他任何消息的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恐怕也变得他快要认不出来了!
已经吃过晚饭,院子里什么人都没有,他的那匹高头大马栓在院子树下,啃着刚长出不久的嫩草,轻轻推开灵月的房门,她就坐在床边轻轻摇着摇篮,见他进来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好像他不是很久没来,只是和每天一样忙完了公事回家来。他心头一热,一步步向她走去,烛光下她似乎消瘦许多,眉目间有一些倦容,其实每每想到她要担起的一切责任,尽管那责任让他厌恶,他还是会心疼她,那不是一个她这样见不得血的女人应该承担的。
他俯身看看摇篮里的孩子,不自觉就笑出来,孩子确实长大一些,眉目都更有型了,此刻吃饱了安安静静沉睡,小脸上一本正经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看过了孩子,他转过身再看看孩子她娘,也不管她是怎样绷着脸,只是牢牢握住她的手。
“孩子刚睡下,我们去外面说。”她压着声音,挣脱他的手,站起来向外走。
“还有什么需要说的?”他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狠狠按在怀里。
她马上就转身与他拥抱,用力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喃喃:“你为什么还要来啊?你明明知道没结果,我们在一起第一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你就狠狠心让我走不行吗?你也知道你留不住我!”
“我不知道!”他手臂再用力,故意要让她感觉到疼,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折磨他?
他以为她会哭,但把她松开之后看到的也只是一脸凄然,将乱发拢到耳后,她平静一下自己,才说:“要开战了不是吗?我要到南方去帮他们守城,我要去救助战争中无家可归的灾民,你不知道吗?你比谁都清楚我们最后的期限在哪里。”
“你不能不去吗?”
“那你们不能不打仗吗?”
那么一瞬间,金羽感觉自己的心脏疼得全身都在麻痹,只要是他们要攻击南方,她就必须要走,那么怎么办?等着南方来攻?不可能,云天不会同意,南方也显然是在等着他们进攻,可是只要想到她就这样离开他,他就觉得生不如死,到底,该怎么办?
“那么至少,在死期来临之前,不要这样对我,可以吗?”他近乎哀求地再次拥抱她,“我来想办法拖延开战的时间,就让我们好好在一起一段时间,如果有一天必须走,也答应我,战事结束以后,还会回来,好吗?”
当他这种低沉凄凉的声音进入白灵月的耳朵,她就知道自己完了,她根本就战胜不了他,战胜不了自己的感情,走或者留,对她来讲都是折磨,而她却贪恋这个拥抱,宁愿忍受使命感带来的折磨。
日子竟然就这样继续了,金羽恢复了每天处理完公事回到这个城南小宅的习惯,那个将军府又变成了摆设,同时变成摆设的还有他的正室夫人。巫长老什么都不说,白灵月也就这样任时间流逝过去,金羽的公务比以前多了许多,早出晚归,她总是和他保持同样的作息,送他出门等他回来,像一个称职的妻子。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和云天谈开战的事情,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拖延时间,可是结果能怎样呢?该打还是要打,她恍然想起郑洛曾对她说过,非攻是达不到的境界,战争是必然,可是她还是要扮演这个不可为的守护的力量,这也正是墨家的伟大之处。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好好珍惜时间。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柳申遇刺的风波似乎还没有过去,她去看过云影,一直都有点呆呆的,灵玉说她能够理解云影的感受,可是她那个时候还有孩子作为支撑,而小女孩性情的云影什么都没有。她也知道云天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云天要见她。
她穿着象征巨子地位的玄衣,戴着墨家戒指,进入云天的书房,抱拳:“墨家白络,见过天堂会领主大人。”
云天见她这个样子,笑了出来,似乎是一种嘲笑,语气是故意做出的郑重:“巨子大人请坐,云某有一事相商。”
“白某也正好有话要和云领主讲。”
“那么巨子你先说。”
“白某听说大战在即,如果战事真的不可避免,那么我今天就是来辞行的。”
“你还是决定要走吗?”他忽然就换上了熟稔的姿态,“灵月啊,你也应该知道这段日子金羽一直在争取拖后战期,我知道他是为了你,你要是真的走了,我看他也打不好仗,而且,你和他也是刚刚和好,真的舍得就这样走?何况就连我也不希望你走,你毕竟是金羽的女人,我无意把你当成我的大敌,更无意伤你……”
“云领主想说什么?”她贸然打断他,若是一直拿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她还可以忍受他,可是这样的虚情假意……她发现云天似乎天生拥有激怒她的能力。
他还是非常镇定,缓缓说:“你一直希望的,不是避免战争吗?可是柳申是什么人,我想不用我说了,杀他的刺客我们已经解决掉了,但是还有一个人,如果你能帮我杀了他,我基本上就可以答应你不开战。”
“什么人?”她首先是觉得云天在骗她,怎么会有一个人的命,可以抵过他想发起的这场战争?
“吕弈。”他说出这两个字,周身仿佛忽然迸发出王者之气,“这个人如果死了,我的仗也不用打了,北边有再多准备最后还是要来跟我议和,到时候他们也只能有俯首称臣的份!”
“那么,为什么是墨家来做?因为你们没有能力做?”
“这不是墨家应该做的吗?这样可以达到你所谓的非攻,而且,你应该知道,这已经是我能够做出的最大的退让。”他的脸终于沉了下去,这才是她认为自己应该看到的表情。
她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样的诱惑,只要杀一个人,就可以避免战争,她也就不用和金羽分开,似乎一切事情都解决了,可是这前面必然是陷阱,如果杀吕弈这么重要,云天早就不会放过他,或者说是,这个任务确实太危险,太没有胜算。
“我明白了。”她盯着云天那一双散发着霸气的眼睛,缓缓点头,向后退一步就打算离开。
“白灵月,不要离开,你斗不过我的。”云天在她已经转身开门的时候忽然说了这个。
她迟疑了一下,并没回头,直接开门走了。
调查吕弈的情况,她有意避开了几个长老,而是通过另一条更隐秘的线,当资料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也是暗暗心惊。吕弈的父亲吕晋是朝中权臣,弄权一生长期把持朝政,当年在朝中就比云家要张扬得多,他着意培养吕弈的文韬武略,使他成为一个在各方面都几乎没有人能战胜的人,而他也从小就表现出各种方面的天才,从经历来看差不多不能算是个正常人。白灵月是和他在战场上交过手的,她自认用兵是真的敌不过他,她和金羽那时候能守住城,主要还是靠了天时地利的优势,加上对方军队战斗力比较差。但是如果是一对一呢?她没试过吕弈的武功,但是从资料来看他的武艺是深不可测的,根本就没有过败阵的经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上一次常长老和她去见他,他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那是对自己的特殊自信吧,以一敌百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还有消息说,天堂会其实多次策划秘密刺杀吕弈,只是从来没有成功过,想到这个她深深皱起了眉。
这些事情她自然是没有告诉金羽,她知道云天也不会说,虽然是答应了云天,她却也没想好让谁去刺杀吕弈,似乎谁去危险都太大,特别是南方墨者里面那几个以武艺擅长的,想来想去没一个人会是吕弈的对手,一点胜算都没有。其实整个墨家武功最强的,以前是郑洛,现在就是她了,可是吕弈远在千里之外,难道她要亲自跑一趟?这边这么多不方便,而且任何人知道了都不会同意……
正在犹豫着机会就来了,南北方自从停战,每年都会派文官的使团互访,是一种虚伪的外交礼仪,通常在年关之前。柳申刚刚遇刺不久,虽然没有证据能表明是南方的指派,但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这次南方这个时候派了使团来谈判,大概就是在为开战做准备,假惺惺做出争取和平的姿态,其实是为开战点燃导火线,而率领使团来的人,不是南方倚重的文臣,而是吕弈。
事实上,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一件事,她是被当做巨子或者巨子的辅佐者来培养的,她练武是因为想要站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是最强的,她甚至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需要她亲手去杀一个人。准备夜行衣,给银针淬毒,调查清楚吕弈的作息时间,她看着床上沉睡的金羽,再看一眼摇篮里沉睡的孩子,最后把自己的脸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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