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校完毕，嬴政看着在当前阶段悉数合格的数值，心中十分满意。

  直到其中一个孩子向他伸出了双手：“大父抱抱！”

  嬴政的背脊一僵，猛地回首，发现是扶苏的孩子且是他的孙子后，嬴政的目光更加惊疑不定了。

  昔日胡亥的形貌，竟然一点点与眼前的稚童重合。

  “那我也要大父抱抱！”另一个孩子也仿佛不甘示弱般，朝他伸出了手。

  第二道喊声令嬴政的心猛地一跳，回忆与幻影一同散去，面前稚子的相貌重新清晰起来。

  嬴政忽地回想起，那篇被他反复翻阅的关于亲子教育的策论。

  难道孩子当真如此，天生就渴求父母的关爱？

  他小时候也这般吗？

  他不记得了。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狐疑。

  以往他的这帮孩子可不会这样，是谁，是谁在教这两个小豆丁擅自增加戏码？

  思索的目光再度坚定，嬴政再看过去，所有孩子都在拿渴盼的目光看着他。

  嘴唇翕动着，像在演练着什么，手要举不举，像在一点一点鼓起勇气。

  反反复复，犹犹豫豫，不肯放弃。

  这一刻，嬴政的心情实在复杂，但他不是什么喜欢犹犹豫豫的人。

  自王座起身，嬴政踩着黑色玉阶一步一步自高位下来，走到孩子们面前。

  弯腰伸手，嬴政将最先朝他伸手求抱抱的孩子抱入怀中。

  而他这一抱，仿佛触发了什么连锁反应般。

  所有孩子都朝他围了过来，抱腿的抱腿，扯袖子的扯袖子，被他抱在怀中的孩子还抱着他的脸重重亲了一口。

  嬴政一愣，目光异常复杂。

  他严密的养育计划，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打乱了。

  而在养育后代这件事上，如今更是一头扎进他的认知盲区。

  这绝对有人教！！！

  反复默念着策论中说的“教育后代要耐心”，嬴政压下了心中的烦躁。

  嬴政低头对上怀中豆丁的视线，发现小孩的双眼亮晶晶的，面上的笑容更是灿烂，显然心情正好得不行。

  努力把这辈子开心的事都想了一遍，嬴政好歹是扯出了一个相对自然的笑容。

  “嬴棠，你先跟大父说说，谁给你们支的招，来找大父要抱？”

  边温和的询问着，嬴政没忍住，慎之又慎地轻轻捏了捏小嬴棠的肉嘟嘟的小脸。

  嬴棠下意识闭了一只眼睛，而在发现嬴政下手极轻，仿佛只是在自己脸上碰了碰后，她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盛大了。

  “是女首领！编号是1003和1005！”

  小嬴棠一点都不含糊，一开口就直接将女首领卖了个彻彻底底。

  “女首领跟我们说啦，大父不亲近小孩只是不习惯。

  而我们是大父比较喜欢的聪明孩子，又每次都通过了大父布置的考核，完全可以主动一些！

  大父很喜欢我们，是不会拒绝我们的！”

  小孩的声音清脆又响亮，那副积极又激动的模样愣是将嬴政逗笑了。

  嬴政猜，这孩子大概还不知道，她已将自己也卖了个干净。

  若非孩子们抱怨、难过，女首领岂会开口“支招”。

  “好，大父知道了。”

  轻笑着，嬴政就要将小嬴棠放下，这下小嬴棠却是不愿意了。

  “大父！等一下等一下！”

  嬴棠急切的模样还真令嬴政的动作停住了。

  而嬴政这一停，另一边没被亲的脸就被嬴棠嘬到了。

  心愿达成，小嬴棠战术乖巧起来：“好了，大父你可以放我下去了。”

  又一个意料之外的亲昵行为，嬴政再度怔愣，随即便是无奈的笑，这般的孩子他可还有一帮呢。

  将每个孩子都抱起来一遍，又将之放下，最大的也就十来岁，这种事对嬴政来说倒是轻松得很。

  但嬴政还是感到有些头皮发麻，原因无他，口水实在是太黏糊了。

  嬴政没有立即坐回皇位继续处理未完成的事务，而是目送着谒者将孩子们带走。

  临到殿门要下长阶，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

  似乎因为他在注视她们，竟一个个面上都开心起来。

  “大父再见！！！/父皇再见！！！”小孩们朝着他奋力地挥手。

  孩子们这一喊，嬴政竟觉得自己面上的黏糊感都减轻了不少。

  他笑着，朝着孩子们轻轻颔首。

  孩子难养点就难养点了，他又不是学不会，废点心力，换大秦一个未来，其实很值，不是吗？

  渐渐的，孩子们下了一个又一个台阶，身影也消失在了地平线。

  嬴政转身，朝着皇位走去。

  另一边，孩子们正在往下走。

  忽地，嬴阳滋提着裙摆转身向上迈了几道台阶。

  “公主？”谒者且惊且疑惑地呼唤她。

  嬴阳滋没理会。

  视野卡着地平线，她刚好可以看见嬴政的背影。

  幸而烛光还摇曳，她得以看见她父皇如何独自走向皇位，挥开一个又一个屏幕。

  屏幕的光相对烛火来说亮一些，那抹光亮映在嬴政身上，却令嬴阳滋的心猛地一揪。

  她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走吧。”

  其他小孩已经高高兴兴地走了很远，嬴阳滋远远落在后面，只剩她和一个通传的谒者。

  她并不因为自己脱离队伍而感到孤寂，她更多地为嬴政独自一人在燃烧而感到恐慌。

  如果荇更早一点出现就好了。

  如果女首领能更早一点出现就好了。

  早一点教会她如何亲近她的父皇。

  嬴阳滋又一次掐算那个时间，她顿住脚步看向天幕。

  天幕上的后世人一次又一次地提及，要予他父皇长生不老。

  她希望那是真的，她希望后世人真的可以留住她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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