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九十章 冯保之反击(第二更)
很多宫里贵珰,都不住在宫里,在宫外都有一处豪华的居所。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的冯保,其宅邸之华丽令人难以言语,起居之奢侈堪比天子所住的西苑。
不仅是在京里,冯保还在其老家修广厦五千余间。
眼下冯保正在他的华邸里养病。
一名太医正给卧床的冯保诊脉,半响后对冯保道:“老公公之疾不过时症,再开几帖药后服了就可痊愈了。”
冯保点点头道:“有劳了,自从元辅致仕后,吾一直心思不宁,方有此病。”
说着冯保叹了口气,眼角渗出几点泪来。
太医见了不由好笑。
时人有个俗语叫‘三个性儿,不要惹他’。
哪三个性儿?就是太监、闺女、秀才,这三种人不要惹。
明朝秀才时常聚众闹事,稍不得志于地方官,就群聚而侮辱之,或编造歌谣传奇,等等中伤之术。市井之人争斗,吃亏的一方常撂下狠话,我雇秀才打汝!
所以秀才第一难惹。
至于太监与女子情相近,有官员曾言,宦官、妇女看杂戏,至角色遭难,无不恸哭失声,人多笑之。
而太监性子比女子还要更喜怒无常。
不过太医不敢在冯保面前露出半点讥讽之色,那不是嫌命长吗?
太医刚走,这边一名太监急奔入冯保屋里,与冯保耳语几句。
冯保一听即从榻上坐起惊问道:“此事当真?”
这太监道:“当真,陛下昨日召见张四维,申时行,命二人拟票,今日已是明发谕旨,着潘阁老他以新衔致仕。”
冯保听了大怒道:“我不过小恙卧床数日,他们眼底就没有我了吗?”
这太监忙道:“请宗主爷保重身子。”
冯保怒道:“我的病不碍事,这张四维以为他逐走了潘晟,自己首辅的位子就稳了吗?他也不问问自己,可否比得上当年的高拱?”
“宗主爷,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冯保披衣而起道:“立即令徐爵,张大受,曾省吾,王篆来此见我。”
“是。”
冯保从病榻上起身,方才听得潘晟被罢免的消息,传至他的耳里,将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面上虽是镇定,但心底明白张四维居首辅还不到十日,就组织门生弹劾,将潘晟罢官。这等迅雷不及掩耳的手腕,令他着实吃了一惊。
此人冯保心底实有几分慌乱。张居正一走,已无宫府一体之势,加之太后也归政天子,冯保更失依持。故而他引潘晟入阁相助,现在潘晟一去,他才惊觉张四维竟先发制人,向露出了爪牙,予他重创。
冯保凝思对策之际,忽抬头看到卧房里的一副字。
这幅字上写的是李白的沐浴子。
沐芳莫弹冠,浴兰莫振衣。处世忌太洁,至人贵藏晖。沧浪有钓叟,吾与汝同归。
此字落款是张太岳三个字。
冯保记得这幅字是自己六十大寿时,张居正送给他的。冯保很喜欢此诗,将其挂在卧室里。
此诗从楚辞渔父而来。
屈原被谪时,遇一渔夫。
渔夫问,大夫怎么被谪到这里?
屈原说,因为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
渔父说,圣人不凝滞于事物,且能与世共进,举世皆浊,何不搅浑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只饮其酒而不食其糟呢?
屈原说,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我宁葬身鱼腹,也不愿高洁之躯染此尘埃。
渔父听完长歌,说沧浪之水清时可以洗我之缨,沧浪之水浊时可以洗我之脚。
李白沐浴子说得就是此事,即是沐芳切莫弹冠除灰,浴兰切莫振衣去尘。处事不要太高洁,聪明的人懂得藏锋,沧浪边那个渔夫啊,我跟你是一路的。
冯保看着此诗,不由心底触动,垂泪道:“太岳啊,太岳,世人何真有清浊,不过是遇清时而清,遇浊时而浊罢了。你欲革除时弊,还天下之清,可天下又有几人懂得你的苦心,只说你祸国权奸,欲浊此天下。”
“眼下张四维已是项庄舞剑了,意在你我了。”
过了片刻徐爵,张大受,曾省吾,王篆一并都到了。
冯保定了定神,见了来人。
几人中,徐爵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为冯保心腹,可出入禁中。
张大受是冯保心腹太监。
至于曾省吾,王篆在张居正之后,则是厚结冯保。张居正致仕后,原先的张居正一党官员,要么是投申时行,要么是投冯保。
而此刻林延潮正在申时行府中。
申时行,申五,林延潮一并具在书房里喝茶品茗。
三人说说聊聊,谈及官场趣事时,说说笑笑,一片师生和谐,其乐融融之景。
这时林延潮道:“今日潘阁老被劾致仕,学生要在此先恭贺恩师了。”
申时行与申五对视一眼。申时行与林延潮道:“我与潘新昌素无瓜葛,他被劾与我何干?”
林延潮知申时行是考校自己的意思。
林延潮道:“一喜,潘新昌虽为人中正方直,但与阁内三辅臣从未来往。恩师有他肘制,处事不易放开手脚。”
申时行道:“你话是不错,但眼下张蒲州已除潘晟,内阁之中唯独剩老夫与他不是一路。若潘新昌在位尚且替老夫抵挡一二,若他不在,张蒲州接下来对付老夫,如何是好?”
申时行说得在理,张居正在位一人独掌票拟,眼下张居正一去。张四维之威望不及张居正,故而内阁又恢复众阁臣同执票拟的老规矩。
之前内阁张四维,申时行,潘晟三人同掌票拟。
眼下最有威胁的潘晟一去,变成张四维,申时行二人同执票拟,对于张四维,申时行而言当然是大大有利。但没有潘晟缓冲,将来阁务上,若张四维,申时行二人意见相左,那么激发矛盾的可能大为上升。
申五道:“老爷,不如引入余阁老,如此鼎足之势可成。”
申时行摇了摇头道:“不妥,余同麓的性子我素来清楚,他处事明哲保身,若我与张四维相争,他是不愿牵扯进来的。你不如听听延潮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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