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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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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怀风一惊,「为什么打他们?」



「谁知道?听说总长把司机叫进去问了几句话,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就下令抽护兵鞭子了。」



宣怀风不禁愧疚。



不用说,司机一定把白天的事都对白雪岚说了。



白雪岚对奇骏的嫉妒,一向不加掩饰。



知道他今天和奇骏相聚,还有不生气的?



那几个护兵准是因为自己,才殃及池鱼。



其实,那些护兵虽然对别人凶狠,对他还是顶尊重的,除了太黏身,也没有别的不好。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害他们吃这种苦头。



一边想着,又恨白雪岚太过分,动不动就打人,纣王一样的专制暴政。



宣怀风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叠子簇新的钞票,都是白雪岚平时塞给他,要他留着赏人的。



他把钞票都拿出来,递给听差,说,「劳驾你帮我去一趟,看看那些护兵伤得厉不厉害,这些钱,分给他们,算是养伤费罢。今天的事,是我带累他们了。本来,我应该亲自去看看,可我是个容易惹上是非的人……」



听差不敢收他的钱,双手往外推,笑着说,「宣副官,用不着,用不着的。总长虽然严厉些,待我们底下人还是很好的,罚的时候严罚,赏的时候好处也不少,您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头想给总长当护兵呢。」



宣怀风说,「反正这些钱也是他的,就当他给的好处罢。」



听差还是不敢,一个劲推辞,最后没办法,实话实说,「就算我拿了去,也没人敢收。要是收了,说不定又挨一顿鞭子,反而不值。您说是不是?」



宣怀风一呆。



没办法,只好把钱又放回抽屉里。



听差趁机到外面去,把厨房里备好的晚饭端过来,就在桌上摆开。



四菜一汤,还有一碗粒粒油润的白米饭。



碟子都不大,做得却色香味俱全。



宣怀风一点食欲也没有,只因为不想听差为难,让白雪岚又多了个打人发泄的借口,勺了一碗汤,不知滋味地胡乱喝了,就算吃饱了。



听差还在劝,宣怀风说,「等夜深了,我觉得饿再叫夜宵吧。」



等听差收拾了碗筷走了,他去匆匆洗了个澡,回到房里就到床上躺着,痴痴看窗外银盘似的月亮。



今晚,白雪岚看来是不会来的了。



月色给一切覆了一层淡色薄纱。



外面假山石根下,野虫子凄切地叫着,虽然很低,却是无处不在,仿佛谁在看不见的地方伤心地抽泣着。



这样难得一人独过的夜,又这般易让人触景生情的气氛,他原该好好思念一下奇骏的。



但宣怀风一想这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就揉成了一团乱糟糟的东西。



真的像白雪岚说的那样吗?



奇骏捧戏子,还不止一个?



他真的抱了白云飞?



那个高级手表,送给白云飞,是爱慕的意思呢?还是嫖资?



他亲手给白云飞戴上的?



这真是自寻烦恼,完全中了白雪岚的计了。



宣怀风发现,不去想太多,一心一意讨厌白雪岚,把错都推到白雪岚头上,倒比这样割心似的一个人空想要好。



不若,今晚就不思念奇骏了。



就算要思念,也不如思念天上的妈妈,还有,从前总是一脸凶蛮,其实对自己很宠溺的爸爸。



思念这个词,该怎么念呢?



他努力回想一下,大概是……tumemanqué。



这是白雪岚教的。



这个人,如果不当什么海关总长,当个法文老师,老老实实教书育人,倒是不错。



宣怀风不由自主,抿着唇微笑起来。



风越窗而来,带着五月夜里幽幽的甜蜜花香,轻轻拂在肩上。



他侧躺着,把一个胳膊曲起来,额头枕在上面。



慢慢的,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宣怀风正睡得沉,却猛然被惊醒了。



外面有人砰砰敲打着门,喘着气说,「宣副官!宣副官!总长喝醉了,请您去劝劝吧!」



宣怀风起床去开门,一看,是个听差,皱着眉问,「怎么了?」



听差说,「总长一直在喝酒,谁的话都不听,宣副官,劳您去一趟。」



「喝醉了?」宣怀风气起来,「半夜三更,他又抽什么疯?」



想不予理会,最终又狠不下这个心。



白雪岚刚刚受了伤,他职责所在,也不能不管,只好说,「我去看看。」



随便披了一件长衫在肩上,就跟着听差匆匆过来。



到了白雪岚卧房外,门口站了好几个人,管家、孙副官,还有两个医生都在,人人手足无措似的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宣怀风问孙副官,「怎么回事?总长真的在喝酒?」



孙副官小声说,「不但喝酒,还喝醉了。现在还在里面拿着酒瓶子不放手。」



宣怀风原本疑心是白雪岚的苦肉计,现在一看,又觉得不像,忍不住说,「总长受了伤,喝酒是大忌,你们怎么就不管管呢?干站在门外有什么用?」



孙副官苦笑道,「管了管了,不中用。总长脾气发起来,连医生都赶了出来。刚才有个听差不敢再给他拿酒,恼得总长把他捆起来了,明天还不知道要怎样发落。这公馆里头,总长最大,谁敢真和他拧着来?宣副官,只能劳烦您出马了。」最后一句,压着声音哀求地说。



宣怀风又恼又无奈。



心忖,你既然知道把我找过来,就应该早找,怎么现在闹得不可开交才想起来。



孙副官多少看出他脸色,才说,「总长早下了严令不许吵你,不是闹到这份上,怕伤了总长身体,也没人敢把你叫醒。现在叫你过来,我身上还担着不少干系呢。」



宣怀风在众目睽睽下跨进门。



头一眼,就瞧见地上东倒西歪着几个玻璃酒瓶,桌上也放着两瓶没开的,那瓶子样式和上面的外国字,他都见过,知道是俄罗斯的伏特加。



不禁一惊。



这是很厉害的烈酒,白雪岚居然当水一样地喝。



抬头一看,白雪岚半歪在床上,脸色喝醉似的紫红,手往下垂在床边,五指紧握着一个酒瓶,正仰起头,胸口发紧似的大口喘气。



「你到底在干什么?」宣怀风气愤地问了一句。



大步走到床边,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宣怀风酒量最糟的,几乎也要被熏醉了,忍着冲天的酒气,推了白雪岚一把,俯身去夺他手里的酒瓶。



不料白雪岚握得紧,一夺,竟没夺下来。



白雪岚转过头,带着醉汉常有的迟滞,缓缓瞅他一眼,又把瓶口举起来对着嘴。



「你别胡闹了?」宣怀风低喝一声,冲过去,把酒瓶抢过来。



对着地上一砸。



砰!



砸了一地的玻璃渣子,烈酒香味从地上泛起来,直钻鼻孔。



白雪岚这慢慢地,又把脖子扭过去,好像不认识宣怀风似的打量了他半天,眸子里才有了点别的情绪,打着酒嗝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你看看你这样子,把整个公馆的人都惊醒了。自己受了伤也不自觉点,这样滥喝,你是不是想伤口发炎,再多疼几天?」



「我疼我的事,要你猫哭耗子?」



「你!」宣怀风冲口而出,「我要不是当着你的副官,我才不来哭你这耗子!」



白雪岚火气立即被撩拨起来了,忽地站起来,冲着他恶狠狠地问,「对,你是我副官,你还是我祖宗呢!我和你上辈子犯冲,注定要被你欺负,是不是?!宣怀风,你也自量一点,你也拿够威风了!我现在惹都不敢惹你,躲在房里喝点酒,你也要来刁难?你还让不让我白雪岚活!」



宣怀风气得几乎倒仰。



这才叫恶人先告状呢!



白雪岚完全醉疯了,吼了一轮,蹒跚地又往桌子那头走,伸手去拿上面满满的那一瓶。



「不许喝!」宣怀风抢上去,一把就将瓶子拿到手,二话不说往地上摔。



砰!



又是一地玻璃渣子,酒香四溢。



两人斗鸡似的对峙起来。



白雪岚红着眼,胸口像呼吸不到空气似的急剧起伏,猛地一伸手,对着宣怀风胸口一推。



他喝醉了,力气比平日还大,宣怀风被他推得往后一倒,后腰在桌角上狠狠撞了一记,还是止不住跌势,脚一滑,摔在地上。



宣怀风猝不及防,什么也没想,撑着地站起来,还没说话,手掌忽然传来一股痛楚。



他提起一看,两只手掌都割了好几道口子,肉里还嵌着一点碎玻璃。



血殷殷地留着。



白雪岚看见那刺眼的血色,也是一怔,直着眼站了半天,好像酒醒了点。



挪着身子往前走了一步。



宣怀风警戒地喝道,「别过来!」



白雪岚被吓到似的,立即就站住了脚。



他呼吸已经乱了,定定看了宣怀风两眼,又想伸手去握宣怀风的手腕。



宣怀风忙得把手一缩,还大大倒退了一步,瞪着白雪岚,不许白雪岚靠近。



「我看看……」



白雪岚刚嗫嚅了三个字,宣怀风就喝止了,愤愤地问,「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是谁猫哭耗子了?」



又冷笑,「我心里明白,你没有把我拉出去抽几十鞭子,已经算手下留情了呢!」



他手又痛,腰又痛,头更痛,再也不想和白雪岚周旋。



这家伙,十足的一个害人精!



转过身,把一脸羞愧的白雪岚丢在身后,提着血淋淋的两手大步走出房门。



孙副官他们早听见里面乒乒乓乓在砸东西,又听见白雪岚和宣怀风大吼,看见宣怀风淌着血出来,都赶紧围上去,急道,「怎么了?弄成这个样子。」



宣怀风说,「我已经尽力了,他如果还要喝,我无能为力。」



孙副官说,「现在何必说这种负气的话,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叫过来,反而多出一桩事来。快点包扎一下,幸好医生是现成的。」



两个医生立即把宣怀风带到厢房里,打开急救包给他处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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