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中漫步。
屋外下起瓢泼大雨,雨水浇灌似地往下倾倒。
她撑起油纸伞,小小的伞面根本遮不住狂风骤雨,夹杂雨滴的寒风吹散脑中挽起的长发,很快打湿发尾。
高跟鞋肆意践踏积水,湿滑路面需谨慎前行才能确保自己不会滑倒。
她太慌了。
从靠近他到上手,任何一个环节她都没察觉出任何问题,稍一回想那番尴尬场景,她只想钻地缝装死。
她沿着街边屋檐疾步走,稍不留神,脚跟踩中水洼堆积的碎石,重心后仰,眼看就要化身湿美人。
后腰一热,强劲的东西稳稳托住她,微微用力,她勉强站直身体,虚惊一场。
身后的男人没撑伞,似乎一路跑来,强壮的体魄刚承受完暴雨的疯狂洗礼,街边小店门前的灯泡亮着黄蒙蒙的幽光,照亮他面无表情的硬朗侧颜。
“谢谢。”她面上平静,实则心跳发狂。
“跑什么?”
他皱眉,语气不耐烦,“弄得我跟怎么着你似的。”
女人面上发热,脖颈点燃一片娇红的燥意,瞥见他下颌冒出的乌青,光用眼睛瞧,似乎都能感受到茂密胡渣的刺痛感。
魏东走到她跟前,伸手撩起伞沿,紧盯她紧咬的唇。
“被调戏的人是我,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我没有。”她虚声反驳。
男人挑眉,也不说不信,只是唇边勾起的那抹笑,不阴不阳地膈应人。
贺枝南肩头轻落,心头紧绷的那股气全散。
“我只是有一点强迫症。”
魏东明显愣住,“一点?”
女人垂眼,双眸空洞涣散,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把话说出来。
“很严重。”
她躲避他的视线,“以前需要吃药缓解,现在已经好多了。”
男人深深凝视她的眼睛,没再继续追问。
关于强迫症,他了解得并不多,也不想妄加评论。
“走吧,先回去。”他低声道。
“嗯。”
她从没想要隐瞒自己的病情,但事实上除了妮娜,就连远在国外的父母也不知情。
当然,他们不知情的,又何止这一点。
贺枝南失魂落魄地朝前走几步,听见身后紧跟的脚步声,她好奇回头,满眼皆是疑惑。
“怎么,便宜让你占了,还不让我回家?”
她耳根持续发烫,心虚解释:“我没想占你便宜,我只是不受控,以后不会了。”
男人随手打落砸在发间的雨水,盯着她的眼睛,“你路上见人这样,也想冲过去吗?”
“心里会难受,但能控制住。”
他唇角一勾,“所以你的不受控,分人。”
贺枝南被问住了。
这问题她居然回答不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拐入幽静小巷。
雨滴形成绵密的雨帘下坠,巷内屋檐很窄,遮不住他过于魁梧身形,贺枝南几番纠结,最终还是停步,硬着头皮走向他。
“你来撑伞。”
发号命令时的强势,同外表的柔弱病娇截然相反。
甚至连给他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伞柄塞进他手里,除非他有胆扔,否则就是乖乖撑伞的命。
他当然有胆,只是犹豫的那秒,竟鬼使神差地着了道。
于是,两人就这么安静的,一言不发的,肩并肩走了几十米。
“关于房租的事,张婶说,屋子是你的,还得让你决定。”
她打破尴尬,主动找话题。
只是开口后才后知后觉得想起,今天来找他的目的,貌似是想走,不是留。
“我哪知道。”
魏东哼笑,“我也是第一次当房东。”
她倏然停下步子,他察觉到了,侧身看向她。
她身后的窗户亮起白炽灯,浅色旗袍被雨水点缀出成片的水痕,似宣纸上晕染开的墨迹。
半湿不透的旗袍美人,悠然漫步在这江南小镇的秋雨中,如仙如画的诗意。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租给我?”她问得洒脱且直白。
他饱满的唇瓣微启,声音哑在喉腔。
“我想听实话。”她心急打断,语气难掩紧张。
男人默了几秒,嘴里蹦出两字,“随便。”
她唇边滑开微不可察的笑意,往前走两步,窜进高举的伞下,明明是张娇美温柔的脸,可光从坚毅的目光,都能看清她骨子里的固执跟偏执。
“我这两天跟张婶打听过,正常一月500,我付800,可以吗?”
魏东本就没当回事,“都行。”
这时,两人刚好拐出小巷,往前几十米就到家了。
雨势依旧暴力,伞往她那侧倾斜,他反正已经湿透,也不在乎多淋那点雨。
“我很喜欢。”
她没头没脑地一句话,男人听懵了神。
“嗯?”
女人眼神柔软,“我很喜欢你家,特别干净。”
魏东眉头轻蹙,说不出哪里不大爽利,“合着你是看上我家的房子?”
她愣了瞬,咬着软音问:“不然是什么?”
“没什么。”
他冷着脸把伞递还给她,冒雨大步流星往前走。
贺枝南不徐不疾地走回小院,男人已经先进屋,她拉开小院的铁栅门,隐约察觉到某些不知名的火热注视。
她顺着直觉转身看去,瞧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
等她进屋合上门,刚在二楼阳台偷瞄的张婶和小胖重新探出头,张婶露出胜利者的微笑,齐齐垮着一张胖脸,仿佛灵魂被掏空。
“我就说吧,回来一定成双。”
张婶伸手盘他的圆脑袋,无比嘚瑟,“愿赌服输,你这个月的鸡腿没了。”
小胖子双眼呆滞,仰着头痛苦哀嚎。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就连东叔也不例外。
秋高气爽的十月,微风沁凉。
清晨7点,天边逐渐褪去墨色,泛起如烟似雾的浅白。
小河边细柳轻摇,空气里弥散淡淡桂花香,船夫站在船头唱起江南小调,荡漾在绵长的水巷之中。
早餐桌上。
张齐齐用筷子戳穿大肉包,包子四分五裂,他啃着香喷喷的内馅,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食不言,寝不语。”魏东瞥去一个冷眼,“好好吃饭。”
“哦。”小胖子默默垂头。
那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可怜样成功点燃女人的善良,她柔声细语地问:“怎么了,大早上就撅嘴?”
“我”
“还能是什么?”不等他瞎编戏份,男人不留情地戳穿,“八成睡醒了才想起,今早要默写课文,临时抱佛脚。”
“东叔。”
小胖墩做作的抽搐唇瓣,那双时刻有戏的眯眯眼挤出几分水光,用上昨晚电视剧里的经典台词,言辞灼灼地控诉,“你这个人,没有心。”
贺枝南被逗得抿嘴笑,目光瞥过去,就见男人那张本就阴沉的脸越发吓人,伸手躲过他的碗,没收肉包,换作平平无奇的馒头。
“我的包子”小胖子悲嚎,世界都灰暗了。
魏东单手撑起头,嘴角一裂,笑得比哭还阴森,“我没心,包子也没有。”
“”
齐齐被怼得哑口无言,小胖手颤巍巍地捧着馒头,每一口都吃出世界末日的悲凉。
逼近迟到的节点,小胖子脚踏风火轮溜走了。
屋子只剩下他们两人。
男人火速几口吃完,收拾桌上的东西转身走进厨房,用作隔断的推拉门没关,于是乎,她品着咖啡香,伴着细弱的流水声,欣赏某个男人壮硕伟岸的背影。
平时衣着简单的人,今天居然破天荒穿了白衬衣黑裤,贴身衣料穿在他身上不显突兀,反而有种禁忌感十足的野性美。
严格来说,他肩宽腰细,臀部极翘,完美的线条感宛如名人精心雕刻的人体艺术品。
超标准的男模身材,连她一个女人都觉得嫉妒。
嫉妒,且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女人保持端杯的姿势良久,直到胳膊酸了,她才察觉到自己正花痴地盯着人家看。
她咽下口中苦涩,翻出妮娜的微信。
脑子还在思考该不该问,指尖不受控地打出一串信息,点击发送。
【如果有个长得还行,但脾气很怪,偶尔会耍流氓的男人出现,该怎么相处比较好在线等。】
这个时间点,正常人要不睡觉要不刚醒,也只有同时开三本书的妮娜大大还在电脑前勤劳打字。
她抿了口咖啡,放下杯子,那头回了信息。
妮娜:【没图没真相。】
照片吗?
她盯着他的背影,面露难色。
偷拍总有种上不了台面的犯罪感,特别像她这种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从小被男生的情书包围长大,何时需要自己上手干这些私生饭的活
“——咔嚓。”
完了,忘了关声音。
她脸色煞白,那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快门声存在感巨强,强到这个世界顷刻间静止,强到灶前忙碌的男人悠然回头。
那眼神,说不出的玩味。
贺枝南回过神,故作镇定地收起手机。
男人唇边隐着笑,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径直朝她走来。
他停在她跟前,低头看她狂乱扇动的长睫毛,裸露的脖颈被一片诱人媚红浸染。
“手机给我。”
“什么?”她装傻,心虚得不敢看他。
“慌什么,我又不告你。”
男人倏然弯腰,一手撑在她椅背上,一手按在桌角,这个姿势的亲密靠近,完全是半禁锢姿态。
“再说一遍,手机。”
他声线低淳,似陈年美酒般浑厚磁性,入耳很浓的沙质感。
深秋清早的微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开老式纱织窗帘,隔壁院里的花香渗进鼻间,还带着他身上很淡的烟味。
她试探着抬眼,目光瞥过他紧扣的白衬衣,随时有爆开的风险。
视线滑过他的锁骨,瞧见他喉头上下滚动的软骨。
吞咽声过于清晰,她也跟着咽下口水。
贺枝南挪开眼,手机乖乖递给他,动作僵硬似中降头的人偶。
男人低低的笑,有种掰回一局的愉悦感。
他没找相册,直接寻到相机,点开,镜头平视对准自己。
“咔嚓”。
手机重新放在桌上,顺便帮她把咖啡杯摆正。
“看可以,不准舔屏。”
“舔”
贺枝南头皮炸开,懵怔地追随他的背影,直到那辆破到快报废的皮卡车拐出小院。
她暗自叹息,有种吵架没发挥好的极度懊恼。
半响,她想起刚才那张自拍照,郁郁寡欢地点亮手机屏幕。
直白的前置摄像头,迷惑的死亡拍摄角度,九流的拍摄技术,成品居然轻松秒杀一众小鲜肉。
那张脸,居然该死地好看。
太诡异了。
这男人身上有种奇特的,独一无二的气质。
类似历经千帆的成熟,又似无欲无求的孤独。
就像你无意中找到一本魔法书,翻开首页后一发不可收拾,满脑子只想看完故事结局。
她不禁回想起那晚在刺青店里,光头男说过的话。
“难怪那些小姑娘你看不上。”
这样的男人,的确很吸引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俗称的渣男潜质。
十分钟后。
她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喝完整杯咖啡,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照片最终还是发了过去,那头几乎秒回。
妮娜:【可睡。】
“噗。”
正喝水的贺枝南狂喷而出,红木餐桌上一片狼藉。
她微微合眼,无语又好笑。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讨论,睡还是不睡的问题吗?
当然,如果非要认真探讨,那么以下两点问题十分关键。
第一,她母胎单身25年,没睡过。
第二,如果睡了,可能没命下床。
贺枝南思来想去,决定手动删除这条信息,眼不见为净。
她来这里是养病的,又不是寻死的。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喵的碎碎念。
啧,东叔也是闷骚界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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