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 175 章(捉虫)
顾昭回头, 正好对上小令的甜甜的笑意,她忍不住跟着一笑。
老杜氏绷着脑袋不敢瞎动,眼角的余光瞅到小令的裙摆。
它今儿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裳, 外头罩着月白色的纱衣,裙幅摆摆,走动时,腰间的小梳子和小镜子相碰, 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俏皮又活泼。
“呵呵, 小令是别乱动,回头颜料沾到衣裳上了, 那可就不好洗了。”
顾昭动作轻柔, 为老杜氏的头发又上了一层色, 末了用夹子夹起,托起下一层发, 重复方才的动作。
听到这话, 她瞥了小令一眼,眼里含笑,嘴里却抱怨道。
“阿奶, 哪里才是衣裳啊!”
“小令爱漂亮又好奇,说不得啊,它瞧着阿奶你用着染发膏, 整个人年轻又漂亮,精神得一下好似年轻了十来岁,自个儿也臭美得很, 紧着就要往自己的发上染去, 回头面皮上染了这墨色, 就跟花猫似的,洗都洗不掉!”
小令听到洗不掉,眼睛瞪得圆圆,脚步也忍不住偷偷的往后退了两步。
顾昭和老杜氏瞧了,又是哈哈一笑。
老杜氏:“不能吧,咱们小令可没这么憨,阿奶这是头发花了,这才要染个色,精神精神,小令这丫头和咱们昭儿一样,头发乌黑着呢!”
她伸出手摆了摆,“不用染!”
顾昭视线扫过小令,眼里都是笑意。
那可不一定,这纸丫头瞧过去聪明,有时也憨憨。
别的不说,就说她它脸上的小梨涡,原先它是没有这个的。
前两年时候,姑妈和阿奶在家里闲聊,说朱屠夫家的丫头笑起来特别的甜,寻常的五官,一笑就显得俏皮,就因为有那两颗酒窝。
不过是这么随口提了一嘴,小令就记在心里了。
也不知道它在心里想了多久,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就着月华,调动自身稀薄的灵炁,引着月华附着指尖,对着脸蛋就来了两戳。
想起这事,顾昭还直摇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
要不是她感觉到了不妥,带着大黑急吼吼的赶回来,小令这丫头就得跟那漏了气的皮囊一样了。
末了,顾昭不放心的询问,还以为这是怎么了,最后,听了小令传来的心音,她听后简直是哭笑不得。
漂亮,小令喜欢漂亮。
……
顾家小院子里。
顾昭瞧着手中的染发膏,回头瞧小令,还是有些不放心。
“阿奶说的对,咱们头发乌黑,不用染的,小令要是喜欢,等我从郡城回来,我调个旁的颜色,亲自给小令染上,成不成?”
小令听后,眼睛亮晶晶。
它很想点头,手抓起自己垂在两边的乌发,觑了顾昭一眼,又有些舍不得。
这可是和顾小昭一样的颜色嘞!
顾昭好笑,“不打紧,染发膏经不久的,约莫月余时间,这颜色就该淡去了。”
小令的眼睛又大了些。
它的眸光因为有灵,水润有光泽,像山里的小鹿,瞧着人时,眼里倒映着对面那人,满心满眼的都是对方。
顾昭的心都跟着软了软。
哪里想到,当初那僵硬又有几分吓人的小纸人,养出来的灵居然这么可爱。
顾昭:“小令喜欢什么颜色啊?”
小令笑眯眯的打了个手势。
彩虹,小令喜欢彩虹,漂亮!
顾昭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好好,回头就给小令整一个彩虹色的!”
得了许诺,小令心满意足了。
老杜氏一拍顾昭的手,嗔道,“又欺负小令,哪里有人弄什么彩虹色的头发,那能瞧嘛?胡闹胡闹!”
“疼疼疼,阿奶打人了。”顾昭故作夸张的喊疼,委屈模样,“又不是我,小令自个儿喜欢的嘛,是不是啊,小令?”
小令认真的点头。
没错,是小令自己喜欢的,老太太不打顾小昭。
老杜氏:……
得,这俩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
很快,一碟子的染发膏用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头上的颜色也上得差不多了,顾昭拿布巾包了包,弯下腰,问道。
“会不会太冰?”
“不会不会,今儿暖和着呢。”
老杜氏拍了拍顾昭的手,呵呵笑着,眼里都是慈爱。
顾昭收拾着旁边的家什,拿了木桶,搁了温水,准备一会替老杜氏冲洗头上的发膏。
老杜氏瞧着顾昭忙碌,片刻后,她好似想起什么,侧了侧身子,问道。
“昭儿,方才你说,你要去府城一趟?”
“是啊。”顾昭点头。
“金秋八月,正是春闱时候,今年小潘哥和表哥,还有咱们老家的家佑哥,他们都要去赶考,我这不是不放心嘛,准备跟着一道去瞧瞧。”
她蹲地洗净了装着发膏的小碟子,抬头笑道。
“阿奶你也知道,近来这几年不太平,小潘哥就不说了,肉多还皮嫩,吃起来可口又省心,嚼都不用多嚼两口!”
“咱们家表哥呢,他生得软乎又俊俏,回头被山里的精怪瞧上了,可不得拖回去当压寨夫婿?”
顾昭掰着手指数了数,末了点点头,又道。
“也就家佑哥瞧过去省心一点。”
“为嘛?为嘛家佑哥省心?”一道有些瓮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为嘛?
自然是因为家佑哥皮糙肉厚的,面皮还黑,瞧过去不可口,精怪都不吝的张口吃呗。
顾昭正待开口,倏忽的觉得不妥,她连忙扭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大门处,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正瞪着眼睛瞧自己,他个子高大,四肢长长,穿一身青色儒衣,头戴四方平定巾,衬得面皮更加发黑了。
此时,那眉毛微拧,就跟两条打仗的大青虫一样,说是书生郎,更像一个武夫。
这不是赵家佑又是谁?
当真是日里不说人,夜里莫说鬼,说谁谁到,正正好!
顾昭讪笑,“家佑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赵家佑哼哼了一声,没有理睬顾昭。
他侧过头,视线落在老杜氏身上,瞬间,那张黑皮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儿,只见他站直了身子,手紧了紧背在背上的书笈,中气十足的打招呼道。
“阿婆好!”
“好好,你也好!”老杜氏乐呵呵,“哎,这小半年没见了,家佑瞧着又长高了许多,和你阿爹年轻时候的模样,生得好生相像啊,是个壮小伙子,精神着呢!”
“大家都这么说。”赵家佑伸手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
老杜氏侧过头,催促道,“昭儿,我这能洗掉了没?”
顾昭:“我瞧瞧。”
她撩开老杜氏头上的布巾,伸手微微捻了捻发,笑道,“差不多了,再等一炷香就成。”
老杜氏懊恼:“哎,家佑你瞧这,赶巧昭儿给我在整这东西,都不能好好的招待你了,忒失礼!”
“这东西啊,黑糊糊的,香脂色新出的,我说不用,她非说要的,说州城里的阿太阿公都在用,整完头发黑黑,瞧着年轻,你说,我都老太婆一个了,整这个胡里花哨的东西作甚?”
顾昭手撑着老杜氏的肩膀,凑近她耳边,笑道。
“阿奶,好看着呢,特别精神!”
“家佑哥那儿你也别急,咱们都是自己人,哪里这么多虚礼啊,屋子前两日就收拾妥了,我让小令领他去屋里先歇歇。”
顾昭瞧了赵家佑一眼。
只见他背着青竹的书笈,里头又是搁了伞,又是搁了小矮凳,旁边还挂着自己送的夜翘灯,满满当当,饶是赵家佑是个大块头,从玉溪镇到靖州城赶来,这一路也是累到了。
顾昭冲赵家佑笑了笑,继续道。
“好歹让家佑哥先将东西搁屋里,是不是啊,家佑哥?”
赵家佑正好奇的瞧着顾家阿婆头上的染发膏,玉溪镇还没这东西。
顾家阿婆虽然口中埋怨着顾昭事情多,眉眼的欢喜却是做不得假的,他在心里偷笑了下。
听到顾昭这一声家佑哥,他转过头,瞪了一眼,末了,自己反倒也笑了。
“是啊,阿婆,都是自己人,哪里这么多虚礼了?您听,顾小昭刚才还埋汰我生得皮糙肉厚的,妖精都不吝的张嘴吃我呢。”
顾昭喊冤枉:“哎,你可别瞎说啊,我可没这么说!”
赵家佑没好气,“是是,你是没这么说,你只是这么想了!咱俩一道长大,我还不知道你?鬼精鬼精的!”
顾昭嘿嘿直笑。
老杜氏瞅了瞅这个,又瞅了瞅那个,也乐得呵呵笑。
“小令,过来下。”顾昭招呼了一声在院子里监督其他纸人干活的小令。
小令连忙搁了背着的手,脚步轻快的过来了。
它行了个礼,目光有些好奇的瞧着赵家佑,视线一转,落在赵家佑书笈旁边挂着的夜翘灯。
顾昭:“小令,这是赵家佑,老家赵叔的儿子,他的屋子前两日阿奶收拾妥了,西南那屋,你带他过去吧,麻烦小令了。”
赵家佑惊奇的看着小令。
小令他知道啊,前些年来州城玩的时候,他见过的,那时还是动作僵硬,笑的时候勾勾唇,面色纸白纸白的小纸人呢,哪里是现在这个一笑就有小梨涡的小丫头。
赵家佑多瞧了小令几眼,从模糊的记忆中扒拉出小令的模样。
别说,五官和身量都是像的!
赵家佑惊叹不已,这纸人有灵,竟然这般像人。
小令引着赵家佑往屋舍方向走去。
顾昭抬眸看过去,只见赵家佑书笈旁边的那盏夜翘灯中有一道莹光飞出,它扇了扇翅膀,落下一阵迷离似星光的光点,步履轻轻,慢慢的落在小令簪着粉水晶的发间。
小令惊奇,眼睛瞪得大大的去瞧,几乎要扭成斗鸡眼。
顾昭失笑。
她回过头,探身瞧了瞧老杜氏的头发,温声道。
“阿奶,差不多了,我准备准备温水和葫芦瓢,咱们清洗清洗……对了,有没有洗到耳朵了?水会不会太热太凉?”
“不会不会,刚刚好,昭儿这力道也好,不轻也不重,舒坦着呢……唔,这是新买的发膏吗?”
“对,香不香?”
“香!就是香了点,回头走出去,街坊邻居该笑话我这个老太婆了,哼哼,老来爱俏哩!”
顾昭失笑,“怎么会?这是白玉兰的香气,最好闻了,我记得以前在玉溪镇,阿奶还会去打了白玉兰,搁在衣柜子,衣服熏得香香的。”
老杜氏:“可不是我,是你姑妈喜欢那味儿。”
顾昭:“是阿奶!”
老杜氏:“欸欸,跟你说了,是你姑妈喜欢那味儿,阿奶才去捡那些白玉兰的。”
顾昭怀疑:“真的吗?”
老杜氏:“真的!”
顾昭:“那阿奶你喜欢什么香味儿的,下回我给你买。”
老杜氏仔细的想了想,“要不,还是白玉兰的吧,是怪好闻的。”
顾昭笑笑不说话,“好了,阿奶闭上眼睛,我要冲泡泡了哟。”
下一刻,此地有水流哗啦啦的声音。
……
那厢,小令顶着流光溢彩的夜翘,紧张得手脚都有些发僵了,直挺挺的往前走,就怕将头上的光团磕到了。
客舍门口。
“多谢小令。”赵家佑行了个拱手礼。
这是什么?
小令打了个手势,又指了指头上的夜翘,见赵家佑没有看懂的懵懵模样,它急得直跺脚。
笨笨笨!
还是它家顾小昭聪明!
“啊,你问它呀。”赵家佑恍然。
小令点头,两只眼睛又挤在一起,往上去瞧发顶上的夜翘。
夜翘扇了扇翅膀,一阵流光溢彩如星光,却又像节日里在天畔绽开的烟火,绚丽耀眼。
小令眼睛都瞧直了,好漂亮!
“这是夜翘娘子,顾小昭送我的,凶着呢!”
赵家佑伸开手,夜翘娘子的翅膀蹭了蹭小令的脸颊,如一道莹光一般,又似乎是打着一盏小灯笼在半空一晃而过。
它落在赵家佑手中,重重的蛰了一下,重新没入书笈旁边悬着的夜翘灯。
“哎哟!疼死我了。”赵家佑呼痛又讨饶,“知道了知道了,东西搁好就去用功了,祖宗你别催啊。”
他颇为无奈,转过头,对上小令的目光,耸了耸肩,“瞧吧,我就说它凶得很!”
小令瞪了赵家佑一眼。
漂亮的夜翘娘子有什么错,铁定是这人不对!
用功用功!快快去用功!
小令也赶着赵家佑去用功勤学了。
……
过了两日,靖州城的码头边,潘知州百忙中抽出一空,前来送别他家寻龙。
大抵这当爹娘的心情一样,不论是做了一州之长的潘知州,还是只是小妇人的顾秋花,两人一人拉着潘寻龙,一人拉着卫平彦,嘴里念叨个没停。
顾昭听了一耳朵。
不外是在外头不要多嘴,多听多看,不管怎么样都得吃饱饭,睡好觉,亏啥都不能亏着自己,不好落单了,跟紧大家伙儿之类的车轱辘话。
“欸,家佑哥,你别瞧了心里发酸啊。”
顾昭见赵家佑低着头,好似心情低落,撞了撞他的肩膀,宽慰道。
“赵叔是不在这,不过他今儿一大早的就去了长宁街,寻了喇叭藤,特意让我阿奶帮忙,让她给你做了一份太平面,还要搁两粒蛋,上心着呢。”
“只不过是瞧你那儿还睡着,不好吵醒你,也不想给你太大压力,这才没唤你。”
赵家佑抬起头。
顾昭吓了一跳,“家佑哥,你这面容怎么这么憔悴了?”
可不是憔悴嘛!
只见他那青虫样眉毛下头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再往下是大大的青影,别瞧多憔悴了。
顾昭担心:“你这两日是没睡好吗?是不是家里的床榻不习惯?”
赵家佑可怜兮兮,“顾小昭,你家的小精怪都恁的凶。”
送他的夜翘娘子凶,小纸人丫头更凶!
作甚只紧着催自己勤奋苦读嘛!明明旁边还有个卫平彦呢。
赵家佑委屈坏了!
顾昭:……啊?
她正待多问,这时,潘知州和顾秋花瞧着自家小子惫懒模样,皆是眼睛一瞪,声音高了两调子,喝道。
“听到没有!”
这声音有点响亮,周围静了静,两人皆不好意思了一下,紧着又更用力的瞪了各自的小子一眼,以眼神警告。
小崽子,听到没!
“听到了!”潘寻龙和卫平彦齐声,声音嘹亮。
“在外头一切都听顾小昭的,不乱跑,不乱来,万事以顾小昭马首是瞻!”
说完,两人皆瞧了顾昭一眼,目有幽幽怨色,这顾小昭,他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忒烦人!
顾昭:……
都瞧她作甚?
行事稳妥又沉稳,是她的优秀,又不是她的错!
潘知州和顾秋花点了点头,满意不已。
“是得这样。”
顾昭瞧了瞧天色,“大人,姑妈,时辰不早了,我们得走了,你们回去吧。”
她转了转头,和顾秋花说道。
“姑妈,阿爷和阿奶还有小令它们,家里就拜托你了。”
顾秋花嗔言,“说什么拜托,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对了,昭儿,你平彦表哥——”
她正想说拜托,想想方才自己才说出口的话,对上顾昭清亮的眼神,两人都是一笑。
“好好,考完就回来,顺顺当当的。”
顾秋花拉住顾昭的手,又拉住卫平彦的手,离别的愁绪突然涌起,眼里不禁有泪浮上。
她急急的擦了擦,声音里有着不平静。
“嗐,这风有些大,好像沙子吹到眼睛里了。”
卫平彦上前一步,默默的扶住她的肩膀。
顾秋花僵了一下,随即身子放软,伸手拍了拍卫平彦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感叹道。
“都这么大了,好了好了,阿娘没事,你和昭儿是表兄弟,又一道长大,和亲兄弟也没差,彦儿啊,在外头也要照顾着昭儿一些,知道没?”
“好的,阿娘,我会照顾好表弟的!”
卫平彦心情又好了许多,睨了顾昭一眼,应得可大声了。
顾昭失笑。
她也不理睬卫平彦,抬脚走到江边,只见手一扬,腕间的绢丝灯中飞出一物,落入江水中,下一瞬,江面起了一阵浓雾,待雾散尽,前方出现了一艘大宝船。
宝船扬帆,破开千重水浪,锐意的往前,只余下水浪朵朵翻腾。
潘知州和顾秋花一行人瞧着那宝船愈发远了,一开始,他们还能瞧到顾昭几人挥手,最后,船只远远的,像是水天相接之处的一道小点。
白鹭掠水,惊起层层涟漪。
直到都瞧不见了,潘知州和顾秋花告别一声,上了各自的马车,打道回府。
……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1
郎朗的读书声从祈北郡城城西的一处私塾里传了出来。
都是些十多岁的少年郎,身穿青色儒衣,腰间系同色的宽幅腰带,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此时,各个摇头晃脑,流畅的诵读着昨日教的功课。
面容清癯,着一身灰色儒袍的江先生抚着山羊须,微微闭眼晃脑,他在脑海里跟着诵读。
末了,少年郎的声音歇了,江先生的眼睛也睁了睁。
“很好,下面我要考教一番———”
他手中的戒尺打在手心,竹肉相碰,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下头的少年郎心下一紧,谁都不敢多言,绷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的等着先生的点名。
江先生的眼睛一扫,虽然五十好几,眼神却清明,这样一瞧,正好瞧见下头一个娃儿偷觑而来的目光。
对上自己的视线,他还瑟缩了一下,一副心虚的模样。
江先生眉头一紧,“那就让谷平一起身作答吧。”
谷平一,也就是那偷觑江先生的少年郎,他心下惊嚎,心里那是一百个不愿意,对上江先生那平静的眼眸,屁股下头像是生了钉子一般,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
“好了,你给我说说,方才大家伙儿的背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这一句是何意?”1
“就是,就是那个意思喽。”谷平一磕磕巴巴,好半晌说出了几句话,在瞧着江先生越来越黑的脸色,忍不住垂下了脑袋。
“喵呜!”傻瓜!
咦?
谷平一猛地抬头,诧异不已。
他怎么好像听到了猫儿的叫声,又好像是在笑,就像他挠小院子里的那只胖橘一样,绝对是笑声,没跑了的!
下一瞬,就听江先生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谷平一心下一跳,顿时将那猫叫猫笑,亦或是什么院子里的胖橘丢出了脑外,脖子一缩,低下了头,心里哀嚎。
他就不该偷瞧先生的,明明就知道先生的眼睛利得很!
这下好啦,很快他就要当阿猫阿狗了,先生戒尺一扬,自己就该被打得嗷嗷又喵喵喽!
谷平一闭了眼睛,准备接受既定的命运。
江先生更气了,这憨娃还敢闭眼,敢情他是洪水猛兽不成。
“瞧瞧你刚刚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一窍不通,驴唇不对马嘴!”
他往下走几步,正待叫谷平一手伸出来,那厢,视线瞥过外头,好似瞧到什么,一股怒火顿时歇了,当即收了戒尺,瞪了谷平一好几眼,没好气道。
“都说读书百遍,其意自现,你回去后啊,将这段话再抄写个百遍,好好的想一想,它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明儿我要检查的,听到没!”
谷平一垂头耷脑,“知道了。”
“好,放堂!”
说完,江先生抚了抚身上的儒袍,抬脚走了出去。
院子里种了一株玉兰树,高数丈,枝叶繁茂,金秋的艳阳透过树梢落下,在地上投下斑斑光影。
风来,树摇影动。
“先生,叨扰了。”前头,一位穿青色儒袍,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回过头。
只见他手中持一柄折扇,瞧见江先生,乌木的折扇阖上,恭恭敬敬的冲江先生行了个礼。
“免了免了。”江先生连忙伸手扶住,“若南今儿怎么来了?”
严若南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子,递了过去。
“先生,这是我前些日子做的文章,还请先生帮忙指点指点。”
江先生:“惭愧惭愧,指点谈不上,若南如今也是秀才之身,我也只是秀才之身,指点一词,着实不敢当!”
严若南:“先生此话差矣,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南自小蒙先生开蒙,取得秀才之名都有赖先生教导,中间也是有颇多的侥幸。”
说着说着,他眼里有莹光闪闪,面有激动之色。
“而且先生的才名,祁北郡城谁人不知,要不是先生志在教书育人,凭借先生大才,不说举人解元,就是金榜题名,暮登天子堂,那也是如探囊之物。”
“谬赞了谬赞了。”江先生抚了抚须,“那我便托大,为若南的文章观上一观。”
他将那卷子接过,往宽袖中一塞,笑道。
“不说指点,只说切磋一词,请。”
说罢,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引严若南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严若南笑了笑,折扇一撑,抬脚跟上。
在经过私塾时,只听里头的少年郎闹哄哄,有兴奋得失真的声音传来。
“平彦,你方才运道正好,都解读得乱七八糟了,先生还没有打你,铁定是你阿娘前儿拜拜的神仙好!”
“去去去,浑说什么呢!我还宁愿先生打我呢,这抄书百遍是断手,挨戒尺是手肿,两个也没差多少。”
“还是有差的。”说话的声音有着同情,“你忘了你上一回了?就是被打成猪蹄儿,那也是要抄书的,那才惨,又断手又成猪蹄儿,惨惨惨,真惨,怎一个惨字了得!”
谷平一:“……不说了不说了,院子里的胖橘在等我回家呢。”
严若南在听到那一声平彦时,整个人就僵在那儿了。
金秋的八月,艳阳还晒得叶子打卷儿,他的背后却沁出了冷汗。
江先生见人没跟上,不解的回过头。
他抚了抚山羊须,瞧见严若南好似白了一些的脸色,几步又走回来了,目光上下打量,关切不已。
“若南,可是有哪里不适?”
严若南勉强的笑了笑,“没事,先生,我就是走得急了一些,腿抻了一下。”
江先生没有怀疑,“是,你们这个年纪还在长个儿,平日里要多吃些肉食,晒晒日头,过段时日不长个儿了,还会想念这长个子的腿疼呢,哈哈。”
两人一道往前,严若南状若不经意。
“先生,您方才惩戒那叫平彦的孩子了?”
“嗐,哪里是平彦,是平一,叫做谷平一,是五象街米行谷老板家的独子,贪耍得很,平日里惯爱招猫逗狗的,聪明是聪明,可惜啊,那心思就没在读书上!”
江先生摇了摇头,下一瞬,因为严若南的一句平彦,他拧了拧眉,捻着山羊须想起了几年前在他这儿求学的平民家小子,卫平彦。
他忍不住心里叹息了一声。
那孩子的资质着实不错,可惜,就是命不好了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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