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龙君尾巴处卷的两个娃娃还在欢呼。
光头的娃娃拍着手, 就只有一对手掌一张小嘴,也能舞出戏台子那般锣鼓震天的喧嚣。
龙君绷着一张龙脸,就连那龙须都在扮着它的威严, 大鳖缩着头朝顾昭看来,可怜兮兮模样。
顾昭心里好笑, 连忙解围道。
“龙君息怒,八郎, 呃, 丞相它不是私逃龙宫,是我有事寻它, 燃了多柱香相唤, 丞相心善,以为我遇到了什么危急之事, 这才急匆匆的来了。”
顾昭:“龙君、龙太子小龙女,能否瞧在我的面子上,对丞相宽宥一二?”
说完, 顾昭似模似样的朝龙君和两娃娃拱手作揖。
小龙女捂脸, 欢喜极了。
……
“好,吾便看在道友的份上, 免了丞相的私逃之罪。”
一句丞相, 龙君心生满意,那绷直的龙须好似都卷了卷, 怡然自得模样。
大鳖兄就不一样了,它豆大的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顾昭,里头满满的都是控诉。
叛徒!叛徒!叛徒!
顾昭连忙伸手拍了拍大鳖的龟壳,以炁传音。
“权宜之策,权益之策罢了。”
“再说了, 八郎可能不知道丞相这一官职在人间界有多厉害呢,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连龙太子和龙太女都比不上的。”
八郎豆大的眼朝顾昭瞥去:当真?
顾昭心有灵犀,“自然当真!”
“不知道八郎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顾昭顿了顿,沉声道。
“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
大鳖兄眼里恍然大悟。
顾昭笑眯眯点头,“是嘛是嘛,哄好了龙太子小龙女,那龙君还不是都得听你的?”
“再说了,龙君有了,龟丞相有了,肯定得有虾兵蟹将啊,你撵一些大鱼和龙太子小龙女玩耍,再给龙君说说水里有哪些精怪修行小有所成,这虾兵蟹将也就有了。”
大鳖泪汪汪的看着顾昭。
高!高啊!
顾道友这招高!
如此一来,那龙君它们就没空盯着自己了,这叫什么,叫祸水东引?
顾昭笑眯眯。
这叫不能逮着一只羊薅羊毛。
建设龙宫你我他,幸福靠大家。
在顾昭热络的挽留下,龙君留了下来。
龙太子和小龙女被龙君小心的搁在甲板上,它大大的脑袋搭在宝船的船舷上,瞧着两娃娃在船上胡奔乱跑,眼里是一片的温柔。
龙君的眼眸和两娃娃的眼珠一样,都是石头一般的颜色,白中带着一分的青。
顾昭瞧了一眼,有些惋惜。
“道友无需忧心。”
龙君的声音瓮瓮幢幢,说话时候有龙息喷出。
顾昭侧头看去,对上龙君那呆板的顽石眼。
龙君:“我和小南小北能有这番造化,已是极好了。”
它的声音有些低沉,里头是满满的喟叹。
顾昭顺着它的目光看去,那儿,小南小北正追逐着卫平彦,嘴里不断的喃着摸一下,就摸一下。
卫平彦被追撵,像炸毛一样跑得贼快,没两下便手脚利落的攀上了高高的桅杆。
他得意的冲下头的小南小北咧嘴笑。
小南小北两个光头娃娃在下头急得跳脚,最后眼睛一转,朝顾昭这边跑来了。
瘦一些的是妹妹小南,它的声音又尖又细。
“龙君龙君,那个哥哥像大猫,他有尾巴呢。”
小北紧跟其后,告状道。
“大猫小气,摸一下都不肯!”
龙君唬了脸,“不得无理!”
小南小北立马耷拉下肩头,拖长了声音,“好吧,龙君,是我们错了。”
顾昭瞧瞧左边的光头,又瞧瞧右边的光头,两人皆是眉目清秀模样,皱着苦着脸时,有几分憨态。
顾昭颇为稀罕,伸手去牵两人,笑眯眯道。
“那大猫哥哥怕生,不然我陪你们玩吧。”
“玩什么?”问话的是姑娘小南。
因为顾昭唤过她小龙女,小南对顾昭颇为喜欢,亲昵的贴着顾昭的脚边,声音放低了,原先的尖细也成了娇娇音。
顾昭想了想,“唔,咱们来变戏法吧。”
“好耶好耶!变戏法喽!”
小南小北拍着手绕着顾昭跳,顾昭的眼睛跟着瞧了两圈,觉得有些眼晕。
她赶紧将人拦住了,让赵家佑搬了小杌凳在甲板上。
待两个娃娃坐好又安静了,顾昭翻出一个布袋在小南小北面前翻了翻,问道。
“你们看,是空的对不对?”
布袋子干瘪瘪的,用力将它揉一揉,还能揉成布团子,显然里头是没有东西的。
小南小北给面子的点了点头,灰蒙蒙的眼睛盯着顾昭手中的布袋子,瞧得可认真了。
顾昭故作神秘。
“你们知道吗?这布袋子是仙家之物,瞧过去不大,但里头可载世间万物。”
“我的手在里头可以一直长,一直长,长得长长的,然后便能偷偷将世间其他地方的东西拿过来。”
小南小北哇了一声。
王慧心捂着嘴偷笑,赵家佑和卫平彦却是一副不信的模样。
顾昭心里撇嘴,果然还是小孩子更可爱。
……
顾昭笑眯眯:“那我开始拿了哦。”
她将手伸到里头,皱着眉头摸了摸,开口就道不好。
“哎呀,今日是四大海神里的千里眼神君当值,祂眼可观千里,最是痛恨小偷小摸的行为了,我得速速摸个东西就回来。”
小南小北忍不住提了一口气。
“哥哥小心!”
赵家佑怀疑,小声嘀咕道。
“假的吧。”
卫平彦点头附和,“肯定是假的,表弟最爱唬人了。”
顾昭手在里头抓了抓,好似抓住什么,手臂急急的往后退,接着就见她眉目一缓,随即眉开眼笑模样。
“好了!”
顾昭将手从布袋子里拿出来,她拿出来的那一瞬间,原先干瘪的布袋子瞬间充盈,就好似里头满载丰盛之物一般。
“哇!”
这下不单单小南小北惊叹了,就连赵家佑一行人也瞪大了眼睛。
小南小北坐不住了,小炮弹一样的冲了过来,忙不迭的追问。
“小昭哥哥,是什么?你带了什么回来?”
顾昭将袋子往地上一放,怪沉的。
“我也不知道呢,刚刚千里眼神君的眼神差一点点就扫到我了,我抓了东西就赶紧跑了。”
小南小北皱脸,真心实意道,“小昭哥哥真是太难了。”
两个娃娃去扒拉袋子,半袋子的紫皮菱角从布袋子里溢散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两尾金背白身的小鱼。
它们周围有透明的水球环绕,漂亮的鱼尾在水中摇曳摆动。
小南小北惊喜,一人捧着一个水球,惊喜不已。
“这是给我们的吗?”
顾昭点头,笑道,“是啊,你们都是龙太子和小龙女了,自然得有自己的虾兵蟹将,那等修行有成的精怪,哪里有自己养大的来得贴心,你们说是吧。”
小南小北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
顾昭满意。
就是嘛,哪里有小娃娃能够抗拒养成的快乐?
……
两娃娃是石娃娃,自然对顾昭带的菱角不感兴趣,顾昭提出将菱角化为炁吸食,它们也拒绝了。
小北是哥哥,意外的还有些腼腆,声音细细。
“多谢小昭哥哥,但我们腹肚饱饱,不需要吃东西。”
顾昭沉默了一下。
也是,虽然现在是孩童模样,实际上,它们的真身是那涯石山的砂石。
砂石实心,自然腹肚沉沉。
“那你们和小鱼玩吧,下次我给你们摸更好玩的东西。”
小南小北欢喜不已。
大鳖也欢喜不已。
可算不再是一直缠着它了。
……
玩闹够了,龙君卷着两小娃娃,辞别道。
“顾道友,咱们下次再会。”
顾昭:“龙君再会。”
长龙入水,只见它龙角处顶着一个娃娃,细长的尾巴卷着另一个,随着龙尾摆动,龙身在水下蜿蜒而过,搅浑一片水域。
河蚌紧紧的闭着蚌壳,任由水波带动身子。
大鳖跟着走下竹排,探肢要往水里去。
顾昭意外,“哎,八郎,你要去哪里?”
大鳖莫名:“回龙宫啊,我还能去哪里?”
“顾道友,咱们下次再聚,记得给我带好酒啊,这次的味道差了一些。”
说完,它的四肢微微动了动,在陆地上缓慢又笨拙,然而入了水,这四肢灵活又机敏,不过片刻,水波漾起,樟灵溪的水下已不见大鳖的踪迹了。
顾昭:
口嫌体正直的八郎!
这边喊着受不住了,那边人家一走,它连犹豫都没有,立马就跟上了。
顾昭回过头,就见赵家佑和卫平彦两人抓着那布袋子不停的翻看,赵家佑还一脸小心忐忑的将手伸了进去,抓了抓,不解道。
“没有啊,我的手没有变长。”
卫平彦也在好奇。
王慧心在旁边偷笑,“好啦,这是顾昭逗两娃娃的说法,你们还傻傻的信了?”
“真憨!”
她示意赵家佑和卫平彦看竹排,只见那儿他们几人采的菱角筐里少了一部分。
王慧心:“顾昭方才布袋里倒出来的菱角,铁定就是咱们采的!”
赵家佑和卫平彦一看,果然如此,那布袋中的菱角倒回筐里,正好便是满满当当的。
卫平彦着急:“啊,那鱼儿呢?那鱼儿也是咱们鱼室里捞走的吗?”
顾昭连忙道,“没有没有,我河里刚刚抓的!”
卫平彦放心了,面上的表情也舒缓了下来。
顾昭暗暗庆幸,还好她见着鱼室里的鱼儿虽然肉质鲜嫩,皮上却不够漂亮,这才没有贪方便,摸了那鱼室里的鱼儿。
瞧表哥这护食的模样,这些鱼儿显然已经是他嘴边的肉了。
要是她动了
顾昭想了想,受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铁定脸都得被大猫儿挠花喽!
惹不起惹不起!
日头渐渐高了,天气有些晒,顾昭索性将小桌子搬到竹排上,三个竹排连在一起,紧紧的靠着宝船。
高高的宝船为大家伙儿遮挡住了头上的烈日。
丸子汤烧熟了,混了鲈鱼肉泥的丸子汤又鲜又香,吃起来微微有些弹牙。
王慧心拿汤匙舀了一个,咬下嚼了嚼,有些不大满意。
“唉,还是仓促了一些,里头要是剁一些肥瘦相间的猪肉,用上大酱精盐调味,肯定会更好吃呢。”
赵家佑和卫平彦已经吃得不亦乐乎了,以实际行动表示对王慧心手艺的支持。
顾昭宽慰:“没事,咱们过几日再来,到时多带一些东西过来,这地方水质清澈有灵,这些菱角还会再长的。”
“阿姐,到时咱们再一起来摘菱角啊。”
赵家佑附和:“是啊是啊,咱们下次再来。”
卫平彦矜持的表示,他还能将他娘的独家调料带一些过来。
王慧心失笑,“成,那咱们说好了,下次再来摘菱角。”
接下来几日,顾昭夜里去巡夜打更,白日在家补眠,这一片地界安稳,夜里倒也没什么要事。
顾秋花灶上功夫好,那些鱼儿料理得又鲜又香,顾昭忍不住贪吃了两碗。
她摸了摸刚吃饱有些顶的肚子,暗道还好吃的是鱼,这般憨吃也不用怕胖。
……
卫平彦吃得欢喜极了,瞧着大水缸里的鱼,数了数,皱眉了。
他冲顾昭喊道。
“表弟,明日咱们再去寻一寻大鳖兄,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被龙君那两娃娃欺负狠了。”
顾昭正在院子里捕树上的蝉,它们实在闹人。
闻言朝灶间瞥了一眼。
呵!表哥学狡猾了,他哪里是在担心八郎,分明是瞧着鱼缸的鱼儿少了,担心没粮呢!
顾昭漫不经心的应道。
“表哥你就放心吧,指不定八郎这下快活着呢。”
小娃娃只要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缠着人,偶尔逗一逗,还是很可爱的。
卫平彦悻悻,“那咱们去采菱角啊,菱角也好吃,姥姥姥爷也喜欢呢。”
顾昭:
“成成成,唔,我瞧着明日应该是有雨,咱们后日去吧。”
卫平彦回头又数了下水缸中的鱼儿,后日再去,那这些鱼儿还是够吃的。
当下便快活的应下了。
……
第二日清晨,顾昭散值后特意去了趟市集,买了三箬壳摊的豆腐,一老两嫩。
顾昭没有带碗,姚水娘手脚利索的将箬壳卷了卷,往里头搁上三块嫩豆腐,用马莲草缠了缠。
依法炮制的又将另外两摊的豆腐帮顾昭装好。
“好嘞!拎的时候小心一点,回家了就拿出来晾在碗里,知道没?”
顾昭数了九枚铜板递了过去,笑道,“多谢婶子了。”
在路上,顾昭碰到黄家兄弟,这两人还和以前一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黄钦:“藤藤菜嘞,新鲜的藤藤菜嘞,大姐,要不要带点小脆瓜,自家种的,这时候天热,往水井下头镇镇,拌点醋汁儿拌点儿糖,又香又脆嘞!”
“这样啊,那我挑两根尝尝吧。”
黄钦热情,妇人挑了一扎藤藤菜,又挑了两根小脆瓜。
黄栋瞧见这一幕,不甘示弱的梗着脖子喊道。
“磨剪子,磨大刀,锋利好用着嘞!”
顾昭失笑,这俩兄弟还是这般模样。
……
瞧见了人群中走过的顾昭,黄家兄弟两人面面相觑,顿时不喊了。
见顾昭往猪肉铺的摊子走去,黄钦朝黄栋丢下一句,“哥,你给我瞧着菜筐子,我给道长送两把菜去。”
说罢,他捡了一把藤藤菜和三根脆瓜,麻杆子似的手脚格外利索,三两下便朝顾昭追去。
黄栋放下剪子和刀子,过来看菜铺子。
买菜的妇人诧异,“你俩是兄弟啊?瞧着倒是不像。”
黄栋哼哼了一声,“瞎说!哪里不像了?我们一个像爹,一个像娘,亲着呢。”
这话一出,大家伙儿都善意的笑了。
黄钦追上顾昭,将菜塞了过去。
“道长,有些日子没瞧见你了,给,这是自家地里种的瓜,好吃你再来,我给你送!”
顾昭推辞:“客气了客气了。”
黄钦不依,“哎!客气啥,就一把菜的事儿,回头我多撒两棵种子,多浇一点水,这不是就长出来了吗?”
“半点不费事儿,道长别客气!”
顾昭心里欢喜,“那就多谢小黄哥了。”
黄钦摸了摸脑袋,麻杆脸笑得有些憨。
“对了,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顾昭拦住黄钦,将桃三娘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下,最后道。
“她走的时候让我和你们说一声抱歉,那时是她钻牛角尖了,吓到你们了。”
想起桃三娘,黄钦的腿还在打哆嗦,这等大鬼,他和他老哥哪里敢奢求人家的道歉哦。
当下就摆手道。
“不不不,也是我们兄弟两个怄气,差点毁了她寄身的缢绳,呵呵,她大仇得报就好,大仇得报就好。”
顾昭也不吓他,“你们放心,她不会再寻你们了。”
黄钦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顾昭去猪肉铺子里割了几刀肉,又买了大骨头和猪蹄子。
老杜氏和顾春来年纪大了,年轻时又省着吃,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松懈下来了,反而时不时有些病痛,熬点骨头汤吃正好。
……
顾昭提着东西回家。
“阿爷,阿奶,我回来了。”
顾昭将东西放到灶间,在院子里瞧了瞧,左右不见人,不免有些意外。
“大黑,大黑,奶奶他们人呢?”
大黑昨夜没有随着顾昭出门,此刻从角落的素伞里跳出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顾昭:“好啦好啦,不醋了,我今儿去姚婶子那儿买了豆腐,又割了点瘦肉,回头让姑妈帮忙烧一烧。”
“你不是最爱吃这一口嘛,喏,一整盘都是你的,表哥没有份儿!”
她揉了揉大黑狗的狗头,亲昵的又抓了下它的耳朵,原先还有些闷闷不乐的大黑狗瞬间精神起来了。
大黑:“汪汪!”
都出门去了。
顾昭:
她能不知道他们是出门去了么?
这大黑!
……
这时,院子处有动静传来,是老杜氏端着盆子回来了。
顾昭三两步迎了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木盆,里头居然是一粒粒的野鸭蛋。
盆子下头用干草垫着,绿皮厚壳的野鸭蛋上还沾着泥,新鲜着呢。
顾昭:“阿奶,这野鸭蛋哪里来的?我姑妈和阿爷他们呢?”
老杜氏:“你阿爷啊,他最近喜欢和人家玩棋,估计在大榕树那边,你姑妈洗衣服去了吧。”
“哦。”顾昭随口应下,瞧着盆中的蛋问老杜氏,“上头的泥和鸭粪要洗吗?”
老杜氏连忙制止,“别,沾了水就放不住了,你要是不觉得埋汰,就拿块布擦一擦。”
“这些啊,都是你慧心阿姐给的,她说要谢谢你给的那些鱼还有菱角,真是懂事的孩子。”
顾昭瞧着盆中的鸭蛋,意外了。
“这么多,阿姐哪里捡的。”
老杜氏捶着腰,随口应道,“不知道,应该是哪儿的芦苇丛吧。”
野鸭子嘛,最爱的就是在芦苇丛里生蛋了。
前些年她撑着小船,也能捡好些个回来。
老杜氏赶顾昭,“好了好了,你快去歇着,这一宿宿的睡这么少的觉,我们知道的道你在修行,不知道还以为你成仙了呢!
“快去!”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在顾昭和老杜氏闲聊的时候,一艘乌篷船晃晃悠悠的朝玉溪镇驶来。
船舱里坐了一文人装扮的中年人,他旁边坐着个貌美的妇人,一个小厮和丫鬟十分有眼色的出了船舱,拿了个小杌凳坐在甲板上。
这片水域深,艄公换成了摇橹。
这艄公正是谢振侠。
他瞧了一眼半大模样的小厮和丫鬟,又朝宽敞的船舱里瞧了瞧。
摇了摇头,招呼道。
“嗐,小孩,叫你呢,喏,我墙上挂着斗笠,你们要是不嫌弃汗臭,就戴一戴吧,别瞧是早上的日头,太阳毒着嘞!”
丫鬟有些腼腆,小声道了声谢,小厮起身摘了木板上挂着的斗笠,一人分了一个。
谢振侠知道那等富商官宦人家家里规矩多,说了一句话便也不再说话了。
他上次可是吃了话多的苦头,稀里糊涂的差点连命都没了。
养好伤后,谢振侠重新做着樟灵溪载客的生意,人还是那般热忱,就是话少了许多。
很快,船上就只有樟灵溪流水潺潺的声音。
……
船舱里,许靖云和班笑舸挨在一起坐着。
船儿晃悠颠簸,一开始还有江景可看,过了一会儿,那茫茫的景致好似都一样,瞧多了不免有些单调。
日头一点点爬了起来,虽有凉凉江风吹来,但在外头总是不比在家里。
许靖云的目光落在班笑舸脸颊上,瞧着她那被汗水打湿的发缕,心疼不已。
他握住班笑舸的手,怜惜道。
“笑舸,辛苦你了,这么大热的天气,还跟着我来玉溪镇找那孩子。”
班笑舸抬眸冲他笑了一下,眼眸里有着喜悦。
“不累,相公,那孩子很可能就是姐姐和你的孩子,这么多年了,她在这等偏僻小渔村里受苦了。”
“我心疼还来不及呢,坐个船,受点风吹日晒又有什么?”
许靖云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还是笑舸贴心。”
他的目光透过乌篷船朝江面远远看去。
对于那个孩子,他的心情实在是有些复杂。
兴许真的是入土为安,破土大凶,自从动了翘娘的坟,他总觉得家里阴阴的,更何况那金斗瓮还在屋舍里搁着。
这尸骨不下地,不等于是人鬼同屋了嘛!
许靖云想起前几日被那铜镜吓跑的一幕,还有几分的羞惭。
所谓疑神出暗鬼,想不到他府衙里的许文书,有朝一日也会被这神鬼之事吓得神魂不宁。
那厢,王翘娘入土的良辰吉日,荔先生迟迟推演不出。
按他的说法是,翘娘腹肚里的孩子不见了,恐是有冤,须得做一场法事,翩翩他的道行又不够,轻易不敢动手,这才一拖再拖。
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寻到翘娘腹肚里的孩子。
就在许靖云焦头烂额之际,班笑舸带来了好消息。
经过她多方寻访,有人见过一个姑娘,姿容尤其的出众,依稀记记得和笑舸有些相似。
那年龄也对得上,今年十四,就在玉溪镇里。
而且巧合的是,收养她的婆子是个孤寡的老婆子,姓王。
王婆子,王翘娘。
许靖云思忖,这二人是否有关系?
翘娘肚子里的孩子,究竟又是怎样从棺椁中到王婆子手中的?
一切迷雾重重,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船舱里。
许靖云叹了一声,罢罢,等今日寻访到王婆子,一问便知了,眼下还不确定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他和翘娘的孩子。
说句心里话,便是许靖云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他到底是否期盼那孩子是他和翘娘的棺椁里出来的孩子,毕竟有些不吉。
日头愈发的高了,晒得人发蒙。
尤其是班笑舸这等家宅娇养的妇人。
“笑舸,瞧你满头汗,我替你擦擦吧。”
许靖云掏出帕子替班笑舸擦了擦,这一擦不免有些愣住了,意外道。
“笑舸,今日怎么擦粉了?”
不是他夸自家娘子,笑舸和翘娘一样,除了那出众的眉眼,一身肌肤堪称为玉骨冰肌,行进间似有香风。
她们和旁的官人家那等狐媚子不一样,时常是粉黛不施,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丽。
班笑舸的脸僵了僵,随即嗔道。
“相公讨厌!我也是女人家,女人家用点香脂水粉,不是寻常事嘛,这叫锦上添花!”
许靖云却不赞成了。
“那是旁人家,我家娘子天生丽质,姿容出众,自然不需要那等凡俗的胭脂水粉。”
“这些啊,只会遮掩了你的容貌。”
他笑着打趣,手拿帕子沾了竹筒里的水,去擦拭班笑舸眼处的那一处胭脂水粉。
班笑舸躲闪不及,当即被许靖云擦到了。
许靖云愣了愣,瞧着班笑舸眼尾处的小褐斑点,意外于看到的这个小点,半晌后叹道。
“唉,笑舸,咱们也老了。”
往日里时常是灯下看美人,许靖云都没有发现,原来他尤为喜爱的这张面皮,它也老去的一日……
是不是以后也会像他在翘娘的坟里瞧见过的白骨骷髅一样?
一时间,许靖云惆怅了。
“春尽花颜老,属于我们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他瞧着外头的江水惆怅。
班笑舸低垂着眉眼,纤纤玉指紧紧的拽住膝盖上的裙摆,直把那罗绮的月华裙抓得皱巴。
班笑舸的桃花儿眼发狠。
春尽花颜老?
不,她不会!
她永远不会!
六马街码头,谢振侠收了竹蒿,让行驶的乌篷船自己碰上码头边的石头,船身和石头轻轻相碰,船里的人跟着晃了晃。
谢振侠拉长了声音,唱出了艄公特有的号子,“船到嘞!”
他嘴里唱着,手上的动作还快,一下便将船板搭在了乌篷船和石头之间。
小丫鬟想要过去搀扶班笑舸,谢振侠忍不住板了下脸。
“自个儿上去,没见相公还在么,哪就用得上你这小丫头片子的身子板了?”
“船板狭窄,回头一个不留神,那是两人都得跌下去了!”
被这么一说,小丫鬟有些无措。
许靖云连忙道,“香草,你和水蓼先过去,我搀扶着娘子就成。”
谢艄公满意的拈胡子。
这才对嘛!
疼惜婆娘不是嘴上说说就成!
许靖云寻了路人问长宁街,这时日头晒,班笑舸带着白纱垂下的帷帽,风撩动白纱,朦朦胧胧可以看出那桃花大眼儿的好容貌。
许靖云道谢:“成,多谢乡亲了。”
他们走后,被问到话的老乡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儿。
“嘿,长宁街的西街?瞧着这外乡人的模样,难道是王婆子家那漂亮孙女的亲爹亲娘找来了?”
“不不不,有点年轻样子。”
“嗐,那等有钱人家和咱们这些泥巴土里淘食的怎么能一样?那面皮风吹不到太阳晒不着,铁定年轻啊。”旁边有人嘘到。
“也是也是!”
……
消息传得特别快,尤其是那等八卦消息,一时间,玉溪镇里好些人家都知道,有人来寻长宁街的王婆子了。
估计是爹娘来寻漂亮闺女了。
正在渔船上打鱼的元伯也听了消息,手中的渔网往船里一摔,撑着竹篙便往长宁街水道撑去。
阳光下,那小麦色的肌肤上有水珠汗珠,肌理清晰有力。
长宁街,王家。
王慧心拿了个小杌凳坐在院子里,她脚边有一脚盆,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野鸭蛋。
王慧心打了水,正一个个的清洗鸭蛋,将它们摊开晾在竹盘里。
王婆子洗漱完,拿着梳子梳那稀薄的发,低声问道。
“元伯那孩子和我谈了,想和咱们家说亲,那孩子话虽然少,倒是句句实在,慧心你怎么想的。”
王慧心脸上有些热意,“奶奶,我还小,说这干嘛呀。”
说完,她手上的动作更利索了。
王婆子瞧着王慧心有些红的耳朵,心道。
是啊,还小着呢,可是她也怕啊,她都这般老了,要是没有相好人家,以后慧心该怎么办?
王慧心:“奶奶,咱们先不说这个,元伯大哥捡了这么多的野鸭蛋,咱们家人少吃不完,等我晾干了,咱们做那咸鸭蛋,藏瓮罐里可以吃很久呢!”
她才刚说完,就听到门口几声敲门声。
王慧心起身,“奶奶坐着,我去瞧瞧。”
王婆子点头:“去吧。”
王慧心拉开了门,抬头看着这陌生的中年男人,又看看他旁边的妇人,不远处还坠着个丫鬟小厮,不由得诧异了。
“你们找谁?”
许靖云失声惊呼:“翘娘!”
像,太像了!
浑然一模一样!
在开门的那一刻,他恍然觉得时光好似倒退回十七八年前,那时还是姑娘家的翘娘给他开门,也是这般模样。
只不过一个脸上是陌生的警惕,而翘娘则俏生生的喊他一声靖云哥。
王慧心要关门,“你们找错了!”
里头,王婆子在听到翘娘的名字时,心里一惊,手一抖,差点没把自己的头皮薅秃噜皮了。
王婆子颤声:“慧心,是谁啊。”
王慧心回头:“奶奶没事,他们找错人了!”
许靖云一把拦住王慧心关门的动作,忙不迭道。
“没错没错,我没有找错人……”
他顿了顿,饱含情感的喊道。
“孩子,我是你爹啊!”
这一声爹,许靖云喊得自己两眼泛泪花了,声音哽塞,当真是慈父心肠。
王慧心:……
她还没有什么动作,就听见隔壁传来动静。
她侧头去看,正好对上顾昭瞧来的眼睛。
顾昭扒拉着围墙,刚刚因为那许靖云的一声你爹,她脚底踩着的石头滚了滚,差点没把她摔下去了。
偷瞧被抓包的顾昭:……
她转了转头,对许靖云摇了下手。
“许相公,好久不见。”
许靖云也认出了顾昭,知道他是那日随着杜家人上山的小子,许是许家亲戚吧。
许靖云不以为意的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
许靖云的一声你爹,冲击力颇为大,王慧心和王婆子心绪不平,尤其是王婆子。
她瞧见许相公时,有心想要抵赖否认,最后瞧着王慧心阳光下格外漂亮的脸,无奈的叹了一声。
“进来说吧。”
谁也没有注意到,跟在许靖云半步远的班笑舸,她帷幔下的笑容自从见了王慧心后,那是再也没有下去过了。
太好了,表妹。
你生的果然是女儿。
美,真美
和你一般的云容月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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