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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试探


范天澜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只说了一句可谓突如其来的话:“奥格部落饥荒了?”

        奥格眼睛一眯,然后冷笑一声,“可笑的猜测!”

        范天澜毫不动容地继续问道:“在征服撒谢尔之后,  你会继续南下,去人类的领土去劫掠?”

        奥格说:“我可不知道人类的领主什么时候这么聪明,  撒谢尔的狼人又何时这么蠢了。”

        “我要为我的主人验证他的判断。”范天澜说,  “那么杀了你,  奥格部落也不会停战。”

        “我还有四个儿子。”奥格冷声说,“他们将对你追杀下去,直至末日。”

        范天澜没有把问题继续下去,  他想知道的已经差不多了,  他略略抬起视线,看向墨拉维亚,  短暂的交换之后,  他说:“那是在你死之后,  现在我要离开。”

        奥格沉默了片刻,“好。”

        在自己的营帐中被本不重视的对手挟持堪称一种耻辱,对士气的影响也极大,奥格被这些撒谢尔的来人裹挟着,他的侍卫束手束脚地围在外面,  只能跟着这些狼人和人类步步趋行。架着奥格的黑发人类沉着而灵敏,步伐一步也不曾迟疑,这名黑发青年很少看向旁侧,奥格却知道如果他的部下如果有什么举动,  这名人类即刻就能反应过来,他全身上下几乎毫无破绽。

        即使以兽人的标准,这也堪称一个强大的战士,  但真正让奥格感到威胁的并不是他。虽然在几十年中他只见过那么一两个遗族人,至少他知道这个在人类中算是极为特殊的种族天生没有任何力量天赋,而再勇猛的战士也不可能抵抗千百倍的敌人。

        真正的力量天赋者却能。

        撒谢尔的斯卡太骄傲,容忍不了被比自己弱小的人干涉,在确定他已经和撒希尔的布拉兰离开之后,奥格认为不会有什么东西能真正阻碍自己的前进。有一批人类在去年秋季迁移至边境的消息他当然知道,但那个消息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可重视的地方,撒谢尔豢养了一群半奴隶,不过如此。

        决定某些事情的不仅是力量,还有那些偶尔被人忽略的细节。奥格看向走在右侧的男人,在束得不算紧密的头巾下露出的发根颜色非常明亮,身材以人类来说相当高挑,理所当然的毫不强壮,肢体动作间有一种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中的闲适和优容,虽然对方长着一张毫无男子气概的面孔,奥格本能地知道,他强大得可怕。

        “人类的力量天赋者,”奥格忽然说道,“你帮助狼人的理由是什么?”

        然而那个力量天赋者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甚至连视线都没有转过来,就像那些表情紧张的虎人比他更值得注意。

        “金钱,法石,地位,庇护,还是其他?”奥格没有放松自己的视线,声音平稳的继续问道。

        片刻之后,对方终于把脸转了过来,“抱歉,你刚才是在跟我说话?”

        奥格能成为族长,当然不是靠狂妄就够了的,“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力量天赋者?”

        那个外形比奥格见过的任何人形生物都美丽的男性思忖了一下,“你说的倒也不算错。你刚才问我插手的理由?”

        “没错。”

        “我就是跟着过来看看,并不是特别想帮谁。”墨拉维亚说。

        奥格讥讽地看着他,“你在战场上出手,就说明你站定了撒谢尔那一方。”

        “常理上是这样。”墨拉维亚说,“不过我确实和那些热情的小狼犬没什么关系,我来到这里,是因为受人雇佣,为他保护某些东西。”

        “——雇佣?”奥格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奇怪的表情,“什么人?”

        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扣着奥格的黑发青年没有做出任何阻碍的动作,但他向前的脚步也没有片刻的停顿,奥格眼角的余光已经能见到营帐背后夕阳下的草原。

        那个人类的力量天赋者对奥格露出一个微笑,“‘远东术师’。”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奥格说,“他从何而来,想要什么?”

        “我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来自一个非常遥远而奇妙的国度,当然他本人也非常有意思。”墨拉维亚说,“等你们打完这一场,如果你侥幸没死的话,应该会有机会见到他。”

        奥格停下了脚步,看着墨拉维亚清澈的金色眼睛,“你确定你们能赢?”

        墨拉维亚说:“因为我想不到他们输的理由。”

        奥格冷笑了起来,“人类,我知道你很强,但你以为我对你们的忍让,是因为我弱小?”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忽然吹了起来,墨拉维亚侧头看向风来的方向,奥格趁此机会突然抬手抓住喉前的匕首将它往外一推,范天澜即刻横手一拉,奥格的五指连同半个手掌顷刻被切断,但他本人也在同时往前一扑,脱出了范天澜的挟制范围,黑色的卵状物同时从四方飞来,落在他们脚边后啪嚓碎裂声,浓烟般的毒雾冒了出来。

        范天澜追击的动作随之一顿。

        墨拉维亚仍然看着那个方向,自言自语般说道:“据说萨满在遗族的语言中被称为‘巫’?”

        毒气升起的那一刻,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虎人也冲向众人,雾起得非常快,几乎能听见它们嘶嘶作响蔓延的声音,范天澜一甩点滴血迹都无的匕首,“蒙脸!”他短促地命令道。面对突变,狼人和人类在纷纷掏出布巾蒙到脸上,拔出方才取回的武器,同时有志一同地向前攻去。

        被无形的力量所操纵的毒雾并未跟着这些突围者移动,因为操控者真正想攻击的对象还留在原地,范天澜匕首回鞘,抬手用三指捏住一名虎人刺来的短剑,同时右肘一抬,磕断一柄长矛的矛身,两声闷响之后,两个虎人像皮袋一样横着被砸了回去,将数名虎人砸倒在地,这份力量让一些虎人忌惮地后退,但也有一些则从旁绕过了他向他人追击而去,而就在这片刻时间里,毒雾已经漫过范天澜的胸口,继续向上蔓延。

        令人心寒的肢体断裂声在浓雾中陆续响起,又有数个虎人肢体不全地被抛出来之后,毒气完全将范天澜和始终静立在旁的墨拉维亚都掩埋在一片浓浊的灰黑之中。

        奥格在部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逃跑的形象极其狼狈,长着黑纹的脸上明显地发白,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去顾及他族长的威严。虽然他的手掌其实没断,腿还是好的,脊椎也没有受到重伤,但疼痛的余韵还停留在他身上,与劫后余生的恐惧一起撕扯着他的灵魂。他有多久没感受过这种东西了?只是片刻之间,他就在那个黑发人类的手下真切地看见了死亡的面孔。

        他举起一只手做了个手势,让前头那部分虎人停下对那几个狼人和人类的追击,那些猎物的价值并不大,他还要让他们把该传的消息传回去。浓雾在他面前翻滚着,奥格没听到中毒者应有的闷咳声和挣扎的声音,里面的人始终没有做出突围的动作,所以他谨慎地退后,让层层的护卫挡在他面前。

        一个穿着墨绿长袍的壮实老者慢慢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仍然强壮,声音却比他的外表老了二十岁:“你太鲁莽了,奥格。”

        “耶鲁里萨满,”对这位部落的重要支柱,奥格从来不怠慢,“没错,是我低估了他们。”

        然后他朝耶鲁里身后看了一眼,比萨里萨满躺在远处的地面上,鲜血在她身下流淌,人一动不动,就算她现在还活着,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其实那个人类并不打算真的杀了他,只是打算把他弄残更易于控制,但大寄命术要让被守护者免于伤害,承担者就要受到更严重的攻击。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就失去了一个护身者。

        “不完全是你的错,他们确实很特殊。”耶鲁里萨满说,“我要他们。”

        奥格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全力支持耶鲁里的欲望,他看向那片毒雾。

        就算被灰黑色的雾气阻隔了视线,范天澜也能听得出来,跟他一块来的那些人已经突破前方的拦截,脱离虎人的营地,奔向各自的坐骑。这个过程出奇地顺利,连预先准备的一些小玩意都没用上。虽说仍有兽人在他们背后追击,但他们的去势已定。

        范天澜从背后慢慢抽出长刀握在手中,毒雾被限制在如此狭小的范围内,浓度大得连皮肤都感觉粘腻,细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抬起头,光线被如此阻隔的隐晦环境中,那些银色的发丝仍是如此明亮。

        墨拉维亚走到他的面前,“我早就说过。”

        范天澜偏过视线,他不太想理会他,墨拉维亚也没有过多的表情,而是以一种可以称之为冷淡的语气说道:“即使是以人类的形态,身体也堪称我们最好的武器。那位术师用人类的态度对待你,你却不该习惯依赖这些东西。”

        站在呼吸一口就足以夺走一个人性命的沉重毒雾中,他们不仅能如常地谈话,连视力都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范天澜从以前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和普通人有所不同,这一点并不需要墨拉维亚强调,就算他现在除了外表,和“人类”的共同之处确实越来越少,然而云深说这并不是重要的事。

        “所以呢?”墨拉维亚的的语气是冷淡,那范天澜的声音就是冷得掉渣了。

        “你知道最快的解决这次战争的方式是什么,只要有我和你就足够了。只要花一点时间,不会比一个夜晚更多,把它们全干掉。”墨拉维亚说,“既然这些猫类对你和你的术师来说都是一个麻烦,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它们身上?”

        范天澜看着墨拉维亚,后者平静地回视,这个曾自称为他的父亲,外表却只是比他稍大,和云深处于同一个年龄段的非人存在有一双非常特殊的金色眼瞳,那种瞳色在这个世界的自然中是不应有的,异质的华丽和他的外表相称,注视久了几乎令人心悸,即使预备队的年轻人接受了这位奇特的教官  ,却很少有人敢跟他对视,能直面他而不移开视线的,只有云深和范天澜,连塔克拉都本能地不愿意。

        在如此色淡的眼眸中,瞳孔却仍然是黑的。眼睛是灵魂的窗口这句话在墨拉维亚身上是成立的,云深没有说过他见到了什么,范天澜知道这双眼睛的背后并不是一个“人”的意志,黑色的瞳孔的深处彷如深渊,而在这漆黑的无尽深渊之下,是超出常理的古老,暴戾而贪婪的恐怖。那是范天澜曾经接触过,被之威胁过的东西,虽然在短暂的失控之后,那种东西再度被看不见的监牢封闭了起来,但蛰伏并不意味着危险减少了多少。

        拥有人的外表和情绪,也同时存在着异类的冷酷和暴戾,后者才更接近他的本质,而这个世界的种族太过弱小,困囿他的固然存在,能约束他的事物却又太少。

        范天澜看见他,就像看见未来的自己。

        “这不是你的战争。”他说。

        “你没有理由被束缚在这种软弱的规则下。”墨拉维亚说。

        “我愿意。”范天澜说,“何况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墨拉维亚不应声了,这个孩子真是知道怎么打击他。所以他只有将视线转向外面,看着那群严阵以待的虎族人,冷冷地说:“既然如此,我们也该走了。”

        是夜,云深接到了范天澜带领一支小队前往虎族大营探阵的报告,以四人轻伤,一人重伤的代价,他们摸到了虎族营内的地形排布,最重要的是,通过对虎族萨满的试探性攻击,他们获得了那名对他们有相当威胁的萨满的能力数据。

        “真是冒险……”云深叹气道,将经过整理的报告归入桌面。

        次日,已再无转圜余地的三族在广阔的草原上分营列阵,都是精锐尽出。

        作者有话要说:  补偿番外之一

        在时空管理局浩如烟海的种族档案中,龙族类目被查阅的频率远高于其他智慧种族。不仅是因为为数稀少的高等龙族是支持着时空管理局运作的五大强力种族之一,他们在生态和进化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的特殊性也令许多研究者非常感兴趣。

        以一般的眼光来看,高等龙族堪称得天独厚,强横到能够连续突破空间甚至时间的力量,强韧到能在黑洞和星系中心生存的躯体,在大星系时代后期,人类的智力已经达到他们自有体系的c3级的时候,作为参照对象的高等龙族平均却是s级。

        他们几乎代表了个体进化的极致,并且仍在向更高层次前进着,为了探究这种力量,人类曾向某位高等龙族争取了一份基因,并且得到了回应。这个要求被应许得如此轻易甚至令他们感到不安,而在研究开始之后,他们知道了原因。

        不可复制,不可传播的不定型基因……正如档案所显示的,高等龙族并不是一个能够复制的族群,他们的每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即使是直系亲缘传承,高等龙族也往往会成长为连基因都与父母辈完全不同的生命体。虽然被称为一个种族,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纽带却与血缘记忆都无关。有些高等龙族自出生起就强大非常,有些则平庸无比,有些孱弱可欺,有些甚至曾经是人类,以至于曾有人说所谓高等龙族不过是时空管理局对为了归纳便利而给那些大类龙族中的超凡者敷衍的一个名称。

        墨拉维亚知道这些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虽然那时候他宁愿自己永远不必知道。作为当代的黑龙主,他当时拥有堪称所在世界最强大的力量,然而还不够时空管理局将他列入观察对象的程度,何况他一直不擅长思考复杂的东西,即使流淌的血脉中中蕴含着非常重要的信息,他饱受娇宠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却让他没什么使用这些东西的必要。

        他的兄长萨尔夫伦自认为对他的教育已经足够严格,然而被他指导着学习龙族常识和战斗技巧的毕竟不是普通的幼龙,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天真可爱,黑龙主之所以被称为黑龙主,当然不只是因为那如噩梦之夜的外表。

        它,或者说它们是一种“本能生物”。

        当然,至少在萨尔夫伦登位之前,除了偶尔吃些不在正常龙族食谱中的生物,墨拉维亚的表现和其他同年龄段的幼龙没有多少不同。龙族的长老们也发现了他们私底下来往的事实,虽然仍有隐忧,但看着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发生什么意外,他们终究还是采取了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

        后来在萨尔夫伦登基的典礼上,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龙王在致辞之后做了一个令众龙意外的举动,在最后的仪式之前  ,他违反惯例地走下了玉阶,绿色的侍龙吃惊之余纷纷为他让开道路,然后在龙们惊诧的目光中,这位身着黑色王袍的俊美青年一直走到被挡在众多成年龙族背后的一头银蓝色的小龙面前,抬起一只手,抚上它低下来的头颅。

        看起来有些营养过剩的小肥龙在所有龙的面前变成了一个银发金瞳的纤细少年。

        萨尔夫伦弯腰下去抱起他,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上。

        “他是我唯一的兄弟,墨拉维亚·仪祁,除我之外,他是龙神宫地位最高者。”

        短暂的寂静,接着这句话在龙群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然而六位长老接连出列,以鞠躬向龙王登位以来下的第一个旨意表示服从之后,纷乱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

        萨尔夫伦带着墨拉维亚坐在王座上,看着在他们脚下数以万计不同属地和天赋的龙群为他欢呼,效果惊人的大型魔法在天空中接连引发,力量的冲击波在接近地面时被柔和的防护体系所阻拦,转变成更为炫目的光晕,在这些璀璨的光华中,蓬勃的绿意沿着广阔的广场向四周蔓延而去。龙王以何种方式显示自己的力量,可以认为是未来至少数百年的时间中这位力量巅峰者的行事风格的体现。

        守护者和复生者,日后的圣王之名即来源于此。

        坐在他身旁的墨拉维亚抬起手,想要触摸空气中那些隐现的白色线条,它们来自那些龙群之中,在墨拉维亚面前织成细密的光带缠绕而来,萨尔夫伦握住他的手拉了下来,墨拉维亚转过头,看着身上浮出白色光晕的兄长,那些错综复杂的白色丝线在接近他的时候消失了……或者说被融合到了那层光之中。

        “这些是什么?”

        “一个必经仪式而已。”萨尔夫伦说,“这是我在这个位置上所见的风景,你觉得如何?”

        墨拉维亚回头再看看那些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各种各种的目光追逐着他,连不敏感如他都感到了些许不自在,所以他将视线投向了远处的群山,紫蓝色的晴朗天空下,粉红的云层萦绕在陡峭的黑色峰顶,虽然坏消息不断从外界传来,此时的龙族领地仍然平静一如既往。看着如此晴朗美好的天气,小龙忍不住想象起翱翔之时,高空中那些强劲的气流抚过身体那种愉悦的触感。

        “我更喜欢到上面去。”他小声说,“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变成这种没有翅膀的模样呢?”

        萨尔夫伦沉默了一会,漆黑的发丝沿着他笔挺的外袍滑下,也许是因为这种在龙族中绝无仅有的发色,这位年轻的王者在沉默时有种奇特的忧郁气质,绝无仅有的力量属性加上充满吸引力的外表,在他众多的倾慕者中不仅有龙族,还有一些大胆的外族。虽然以岁数来说,萨尔夫伦不过刚刚进入成年期而已,登位也显得有些仓促,但没有一头龙敢公开质疑置疑他成为龙王的力量和资格,绝大多数时候,龙们在面对他时都会遗忘他的年龄。

        “这是一种形式。”最终萨尔夫伦这么说。

        “形式?”墨拉维亚问。

        “在这个世界,力量几乎等于一切。”萨尔夫伦说,“你的力量越强大,得到的就越多,这是被各个种族公认的法则。”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墨拉维亚困惑道。

        “这是生物间的法则,而不是世界的。众所周知的是作为这个世界最强悍的种族,我们有最广阔的领地和最大的自由,与之相应的是,我们承担着与地位相当的义务。这种形态,你可以认为是一种共担责任的证明。”萨尔夫伦说,“日后某一天我不在的时候,请你帮我照看这些族人吧,不要只把他们当做食物。”

        对那些意味含蓄的言语,当时的墨拉维亚还无法理解,不过萨尔夫伦的嘱咐他倒是记住了,虽然难免有一些小小的意见,“可是吃别的东西我会饿得很快……”

        萨尔夫伦摸了摸他像清亮的水流一样的银发,“你真正需要的其实是能量,我会给你找到别的办法。”

        他对墨拉维亚应许的不久之后就做到了。实际上,无论向他的兄弟还是同族,他的承诺从未落空过,作为王者,他行事几乎无可挑剔。就某方面而言,萨尔夫伦可以说为墨拉维亚代理了父母的所有职责,他照顾他,保护他,管教他,让他能在没有他的情况下一样能生存下去,而同时将他身为龙王的责任完成得接近完美,如果不喜杀伐也算是他的缺点的话。

        他在登基那日所说的话相当于决定了身后的继任者,身为欲望最强烈的黑龙主的墨拉维亚却似乎把本能都集中在了食欲上,对萨尔夫伦毫无竞争之心,兄弟和睦在绝大部分权力结构中都不算坏事,但在某些龙看来却很不妥当。

        “陛下,您太放任仪祁殿下了!”

        萨尔夫伦放下手中的信卷,略略抬起头,“他闯什么祸了?”

        “目前没有,但是您明知道他是……”红发的英俊龙族咳嗽了一声,把那个名字模模糊糊地说了出来。

        “不用把那个名字遮遮掩掩,谢尔维斯。”萨尔夫伦说,“这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面前的龙族长老吃了一惊,“您要将他公开?”

        “墨拉维亚的力量已经快要达到临界,成熟期不会延迟太久,现在的他还能被当做普通的小龙,但黑龙主的血脉不会一直沉睡,况且这件事早已不是绝密。”萨尔夫伦说,“对我来说时机也算是恰好合适。”

        “恰好合适?您是什么意思?”长老疑惑道,然后他瞪大了眼睛,“难道您是说……!”

        “时间已经无多。费尔南德从南方边界传来消息,上层空洞的规模已经无法控制,大量物质正在向‘世界’外逸散,东方和西北两部的情况也不乐观。”萨尔夫伦说,和他冷静的表情相对的是那位龙族长老越来越震惊的表情,“情况恶化的速度完全超出预期,那几个家族支持不了多久,高等人族的王者已经向我发来了信函。”

        “怎么会这样?您明明登位还不够三十年,您的双亲至少能……”

        “事实如此。”萨尔夫伦说。

        谢尔维斯失声了一会,“居然如此……难道是因为仪祁殿下?是他的出生严重损耗了那两位陛下的生命力!您明明应该——”

        “最多一年后,我就要前往南方边界,从那里离开。”萨尔夫伦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如果你还是不能端正对墨拉维亚的态度,我会考虑撤换你,谢尔维斯。”

        红发长老白皙的面孔上浮起一丝红色,“是我失礼了,陛下。”无论如何,他都不该置疑仪祁陛下的存在,他向座上的萨尔夫伦低下头,“但我仍然坚持我的意见,要在您之后支撑起龙族,现在的墨拉维亚殿下完全不够格!”

        “那是因为我还在这里。”

        “那么您更应该对他严厉,殿下如今看来和那些不晓世事的孩子有什么不同?又如何能在您之后承担重任?”

        萨尔夫伦一只手支在额侧,看着谢尔维斯长老问:“要严格到什么程度?作为幼龙,他应学的已经学完了,剩下的只有自然成长的过程,你们认为这样还不够,是否要严厉到让他因此排斥我,恐惧我,甚至憎恨我?”

        谢尔维斯长老不语。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也不讳言,我确实能这么做,”萨尔夫伦说,“只要我做得够彻底,他会反抗,会想要夺取我的权威,报复我加之于他的一切。而由于天性中比别的龙更强的斗争心,他会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成熟起来,用自己的影子覆盖我留下的记忆,而你们会保证他能够做到这一切。”

        谢尔维斯不能反驳年轻龙王的话,这正是他们所期望的。萨尔夫伦推开案上成卷的文件和信件,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听起来颇为可行的计划,”他说,“不过只是听起来而已。作为黑龙主,墨拉维亚实现尊严的方式是非常冷酷的,这一点你们和我一样清楚,伤害他的信任,也是在摧毁他的责任。这种做法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出现第二个阿特斯维尔,而在五千年前,那位黑龙主自发前往‘世界之眼’,所为的不是职责或者责任,他将所有力量乃至躯体全部用在填补世界之眼上的直接理由,是他已经对自己的生命感到极度厌倦。但在他厌倦之前,至少有三个种族因他灭绝,大地和天空的自然平衡都因他的恣意妄为而紊乱,世界之眼因此提前出现,他的自我牺牲不过是对过去罪行的一种补偿。”

        “但是,他也带来了三千多年的稳定……”

        “所以,承惠于此是你们扭曲他的理由?”萨尔夫伦问,“你介意我说你们卑劣吗?”

        谢尔维斯低下头。

        “墨拉维亚是我唯一的弟弟。”萨尔夫伦说,“为了生下他,我的父母损耗了许多力量,这导致世界之眼上的天网强度不够,防护支撑的时间大幅缩短,这是他们的选择,由此产生的后果将由我承担,但墨拉维亚不属于你们。就算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仍然不得不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至少在此之前,我想让他知道自己并不孤独。”他看向坐下的红色龙族,“你就当做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吧。”

        谢尔维斯看着这位年轻王者深沉的黑色双眼,只有单膝跪下去,低声说:“是,陛下。”

        所以说墨拉维亚的性格形成,很大一部分是受萨尔夫伦的影响。黑龙主的力量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在墨拉维亚的意识中一直无足轻重,虽然萨尔夫伦表达感情的才能一点也不出色,但正如他期望的,墨拉维亚向任何一头正常的小龙一样,没有任何负担地踏入了从少年到成年的蜕变期。在这期间,萨尔夫伦收到了人族之王的第二封信件。

        而到人族之王向萨尔夫伦发来了第三封信函的时候,出发之日已在眼前。

        离开之前,龙王去了自己兄弟的寝宫。萨尔夫伦踏入殿门,侍龙和亲卫们都留在了殿外,他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的殿堂中,沿着地面那些闪闪发亮的银蓝色路标,他在一座被磨得只剩下一半的恐兽骨架背后找到了正处于尴尬期的墨拉维亚。

        “墨维。”萨尔夫伦轻声说。

        墨拉维亚躲躲闪闪地露出半个脑袋,“……哥哥?”

        “我就要离开了。”萨尔夫伦说。

        “咦?”墨拉维亚把斑斑驳驳的半个身体都探了出来,“那,那我去送你!”

        “不用。”萨尔夫伦说,墨拉维亚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有任何龙后挪了出来,萨尔夫伦伸出手摸上他那个光光的脑袋,因为这个位置的鳞片最先被蹭掉,新鳞只长出了薄薄一层,暗灰发蒙的质感和他身上残留的那些光亮银鳞形成了鲜明对比。

        蜕变期的小龙总是会发生很大变化,蜕鳞只是其中之一。而这个时期的小龙是没办法化形的,就是墨拉维亚也不例外,萨尔夫伦虽然手脚修长,要把那个大大的脑袋抱在怀里也有困难,所以他只是将两手放在他的头侧,在那应该长出新角的地方一边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这是作为兄长最后的祝福。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自己好好地过下去。”

        不得不说,为人长辈,总难免一种定势,他们会非常尽心地将自己认为最好的给予他们重视和保护的对象,却不太关心对方是否乐意接受这些东西。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的苦心,他们总是这么想,而跟日后的墨拉维亚相比,萨尔夫伦的处理方式已经是难得的和缓轻柔。他告诉墨拉维亚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而且这件事会花他很多时间,墨拉维亚要学会习惯他不在的日子,同时接受那些长老的教导,地位和责任是相连的,他希望在将来能同样为他感到骄傲。

        这些都不算谎言。但它们造成的伤害并不比真正的谎言轻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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