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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猛虎行(17)


  “这应该是徐师仁吧?”

  还是正中土山上,新起的版墙之后,薛常雄望着前方战场上令人牙酸的一幕,扭头征询。

  原来,前方黜龙贼棋盘营中,虽然坏了一角,但其余四营依旧靠着培土的版屋维持战线,与土山上立起了版屋的官军维持基本交战态势。唯独前线那个统揽弓弩手的总指挥,明显换了人,同样是断江真气,同样是箭术惊人,却威力更胜一筹。

  不要说战线间敷衍往来投掷火把的士卒,就连土山上的军官,稍有露头,也是当者立毙的结果。

  这当然让人立即联想到了昨日因为威逼平昌城而暴露的一位本在意料之中的黜龙帮成丹高手,也就是鲁郡大侠徐师仁。

  “是他。”慕容正言脱口而对。“他比我年长一些,却是同年入关,一起在大兴做了几年事。后来,我先一步外放总管州,去了陇西,再没相见……但这手段还是认得的。”

  薛常雄微微眯了下眼睛,思绪莫名跑歪了。

  说起来,慕容正言虽然世出名门,慕容氏煊赫时本身也曾流落四方南北,但主脉根基经历却都在河北,当年东齐覆灭,慕容正言被带到关西,跟其他豪强、修为高深者本质上是一个意思,就是削平地方,将东齐的能人带过去集中管理约束的意思。

  只不过,大魏朝什么都要分个三六九等,不要说老一点五的晋地世族了,便是东齐故地这里,慕容氏因为家门,也比徐师仁那种人更得一点优待……改造期也短,外放升迁也快,发现仕途再难进展后也能早早回河北老家安顿。

  甚至再一想,慕容正言明明是去年才进位成丹的,就更显出差距来了。

  算是标准的老二点五。

  然而,现在大魏江河日下,这里到底是在河北本土上,那薛常雄也好,隔壁幽州的李澄也好,身为关陇名门的他们都不得不面对河北本土势力蠢蠢欲动这个难题,老二点五也要重视了。

  不然那一个不小心就要喧主夺宾了。

  当然,这种低档次的利害关系,对于关陇核心门阀当家人出身的薛大将军而言,平素里自然是想都不会想的,可昨日在这里跟张三那厮一阵乱战,算是不分对手之余,却也有些纠结起了对方的那些言语来……他倒不是自己信了,战斗窗口期才过了三分之一,他还有充足的手段,只是担心阵中其他人意志不坚定罢了。

  “那是什么?”就在薛常雄胡思乱想之际,行军司马陈斌忽然指着最西面一处营地来问。“是冒烟了吗?咱们的火攻起大效用了?”

  众人诧异扭头,果然看到贼军棋盘营地第一排最西面,也就是直线距离最靠近般县县城的那个营寨里,早已经烟雾缭绕起来,远超其余几处投掷火把后的小股烟火。而且,就在众人去看的时候,那烟气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大,须臾片刻,更是有明火出现在视野之中,似乎是卷到了营寨中的一些木质材料和版屋。

  营寨里的贼军士卒也都慌乱起来……前面版屋里的贼军更是主动开始撤离。

  土山上,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照理说,打了几日,总算是啃崩两个角了,当然是好事,可是火攻忽然奏效,似乎也有些让人措手不及,尤其是昨日一战后,虽然整体上没看出来,但实际上,这里的很多高级军官似乎都有些恹恹之态。

  “大将军。”就在这时,中郎将王瑜第一个反应过来开了口。“此寨烟火缭绕,贼军已经实际上放弃,待会火净,发兵向前占住是自然,可与之相比……贼军第一排营寨只剩三座,难以连携,何妨集中兵力,中央突破,再取下当中这座寨子,孤立其余两营,那第一排营寨是不是便可尽数拔除了。”

  薛常雄有些奇怪,但还是立即反问:“王将军要去吗?”

  “请慕容、高、窦三位将军之一带头正面去攻,再遣两军不惜陷入棋盘阵中左右奋力来夹击……末将愿为其中之一。”王瑜毫不犹豫,正式请了战。

  “好!”薛常雄大为振作,回头吩咐。“老六,你与王将军一起出兵,辅助慕容将军拿下此寨!”

  老六薛万成立即俯首称令,慕容正言措手不及,但也只能赶紧答应……毕竟,确实是战机突现,不可松懈。

  而且,谁让自己嘴贱,承认跟对面的徐师仁有旧,知道对方手段呢?

  和昨日下午一样,战事忽然就紧张了起来,一轮因为黜龙军营寨起火而匆匆组织的大规模攻势迅速成型。

  与此同时,黜龙军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而且反应格外激烈,非但有一营兵匆匆抵达中间营寨正后方空地做预备支援,两侧营寨和侧后方营寨也一起向侧翼转移兵力,准备夹攻,更要命的是,那面红底的“黜”字旗主动前移,来到了第二排的一处营寨内部,对着薛万成部虎视眈眈。

  很显然,薛字旗吸引住了黜龙军。

  薛常雄有些不安,回身对陈斌下令:“陈司马去准备一下,调度各部到土山后候命,随时准备支援……莫忘了,让各部军官中的修为出众之人往前汇集。”

  陈斌点点头,却在瞅了一眼最西面那个着火营地后欲言又止,但终究是匆匆离开了。

  下面战斗开始激烈起来,弩矢的密集程度、喊杀声的音量,都有明显抬高,但土山上,官军诸将却都有些分心。

  片刻后,莫名其妙的,不少人开始焦躁了起来。

  “大将军。”

  就在这时,清河郡郡守曹善成忽然站出来,正色提醒。“着火的营寨是不是烟太多了?”

  薛常雄从前方自家第六子那里收起视线,扭头看向西面,认真观察,果然,如曹善成提醒的那样,火是真火,但烟雾过于浓厚了,而且最大一股烟雾并不是从已经燃烧的、靠前的多层连续版屋周边产生的,更像是从营寨中心位置的一处已经塌掉的版屋后方源源不断冒出来的。

  “是那里堆了什么后备版块与物资吗?”中郎将冯端诧异来问。

  “不像。”平原郡郡守钱唐眯着眼睛答道。“再怎么堆,也该是明火多于青烟……那边烟太多了。”

  “你们什么意思?”薛万弼听了片刻,也忍不住来问。“这烟火有古怪?他们故意放火引诱我们?想吃掉老六?”

  “不至于……”冯端摇头否定。“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出兵?倒是他们的营寨是一定毁了……”

  “可这烟……”

  “所以,若是除非他们笃定了能有些战果,否则这烟火就只是异常,并没有别的说法?”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但无论如何,不安感却都更上一层楼。

  “会不会有诈?”就在这时,往后方调兵过来的陈斌远远开口。“大将军,我昨日问了几个俘虏……其中有人说,几个前排营寨正中间版屋里似乎有些异常,常常有头领出入,一进去便许久……今日冒烟的地方不也是最西那个寨子最中央吗?”

  薛常雄怔了怔,原本就很警觉的他几乎是寒毛倒立,当场呵斥:“昨日的事情为何今日才说?!你这监军司马怎么当的?!”

  陈斌当场失声。

  “速速过去!”薛常雄立即以马鞭指向对方。“将最西面土山上的部队撤下来!贼人很可能是掘地道!”

  陈斌愕然一时,还是立即转身上马。

  却不料,薛常雄复又当场呵斥:“这个时候还要什么仪态?你自是多年的凝丹!跳过去会不会?”

  陈斌不敢多言,匆匆卷起一道水蓝色真气,腾跃而起,并很快来到最西面土山上。

  此时,反倒是曹善成来劝:“大将军,我等数十万人方才垒成这么几个土山,对方区区数日,如何掘进这么快?便真是通道冒烟,说不得也只是他们自家着急,误烧了里面的支撑……”

  “你懂个屁!”薛常雄勃然作色。“咱们的土山本是仓促垒成,夯土的时候,只是从后面缓坡稍作夯实,前陡后缓,本就容易塌掉……这种情状,是可以心存侥幸吗?”

  众人这才沉默,纷纷去看西面。

  当此时,倒是薛万弼也忍不住焦躁起来:“陈司马真真误事……父帅这般信任他!”

  “不至于……虽是误事,但他本人还是忠心可靠又有能耐的……”薛常雄赶紧摆手,而话至此处,他复又忍不住扭头去看前面战事,此时这位大将军已经后悔贸然发动攻击了。

  另一边,陈斌来到最西面的土山之上,也不多言,只是传令此地驻守的将军及其部属有序后撤而已,然后却又忍不住往土山前面的陡坡上低头一看,然后当场骇然。

  原来,土山南侧陡坡上,居然已经有了一些崩解之态,甚至有一丝青烟在某个裂缝上若隐若现。

  到此为止,这位监军司马如何不晓得,薛常雄说对了,对方的确是挖了地道,而且此时已经在燃下方支撑的木料了。

  一念至此,陈斌面色铁青,因为这似乎坐实了他昨晚上懈怠失职的罪过。可昨晚上大家回去后,薛常雄连军议都没开,所有人高级将领都几乎有些气血发虚,凭什么要将此事当众栽到自己头上?

  而且,刚刚还这般当众呵斥羞辱自己?

  这个时候,旁边的驻扎军官、士卒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只不过他们是从陈司马的军令和脸色上察觉到的,然后纷纷往前探头去看。其中当然不乏聪明人瞬间醒悟,然后立即不顾一切逃窜,甚至有人喊了出来。

  骚乱立即形成。

  这个时候,陈斌方才回过神来,不免气急败坏。他都能想象得到,隔着一个土山上的薛常雄会如何将这件事也算到自己头上了。

  但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他,就在这时,不知道是骚乱中许多人不顾一切的逃离所致,还是下方地道里的木制支撑本就烧到头了,忽然间,整个山头当场晃了一晃。

  陈斌也吓得够呛,便欲腾跃起来。

  不过,他也好,周围士卒也好,很快就发觉,土山只是晃了一下而已,并没有什么如想象中那般崩塌之态。

  唯独山头上的工事被这一下子弄显的稍微有点歪。

  陈斌见状大笑,便暂时压下之前的情绪,稍微安抚士卒:“你们慌张什么?我也不瞒你们,贼人挖了地道,但却明显是没做过矿工的,咱们的土山,也固若金汤……”

  孰料,话音未落,他却又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然后发现自己往一侧仰过了身去。

  惊惶之下,陈司马再不敢犹豫,当场腾跃而起,往后方缓坡而去,也就是这一刻,他在空中回头,清晰的看到,半个山头宛如被刀切的一般从中间裂开,然后整个向着南侧陡面滑落下去,山头上的些许建筑,更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撕扯翻转,许多士卒宛如被放开土壤上的蚂蚁一样,却无蚂蚁的抓力,只是当场陷落其中,同时免不了惊恐大叫。

  陈斌落在缓坡上,看着几乎垮坡到对面着火营寨的坍塌土山怔了一怔,刚要对周围目瞪口呆的士卒说些什么,孰料,前方再度一滑,又有小截土翻了下去,将下方许多正在哀嚎的士卒给掩埋了起来。

  见此情形,这位南陈皇族、大魏河间大营监军司马彻底心凉。

  但是还没完。

  这座土山的崩塌宛若一个信号一般,前方黜龙贼棋盘大营将台上忽然旗帜挥舞,鼓声、号角声大作,诸营一起开门,黜龙贼众欢呼雀跃,喊杀震天,几乎全军往正在愣神的前线冒进官军反扑过来。

  黜龙贼的那面主旗下,更是当场结了真气军阵,然后不管不顾,从营中与周围士卒一起往薛万成部扑了出来。

  俨然是要乘此良机,努力造成杀伤。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乃是前线的三支军队,他们被侧后方的土山崩塌给吓了一大跳,几乎愣在原地,此时又被贼军各面奋力一波反冲,几乎就要立足不住。

  看到这一幕,陈斌本能扭头去看最中间土山方向,也就是薛常雄与诸将习惯性观战地,但此时他所在的土山已崩,他本人处于低地,根本看不清彼处情形,只能看到两者中间的土山上,士卒和军官全都惊惶失措,正纷纷弃山逃亡。

  顺着这些逃亡之人的身影,陈司马干脆转身向东,努力眺望,果然看到其余几座土山上也都有士卒自缓坡逃窜下来,便是薛常雄所在的中央土山逃下来的人比较少,也依然形成了规模。更要命的是,逃散部队,几乎与身后山下集结的援军推搡到一起,而援军也都畏怯一时,甚至有聪明的抢在军令传到之前缓缓后退。

  很显然,短时间内,这些土山对于官军士卒们而言,已经从一个居高临下的较安全打击区域,迅速变成了一个代表了死亡的禁忌之所。

  陈斌怔怔立在原地,感到了强烈的恐惧和羞耻。

  恐惧自然不必多言,他完全能够想象到此时薛大将军的怒火。

  此人到底是个关陇军头,之前便因为相处日久,渐渐无礼,只将自己视为附庸之辈,如今发起怒来,又将此时必不可免的损失归因到自家身上,怕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折辱。

  至于羞耻……说来可笑,恰恰就是来自于这份恐惧,这不是玩弄字眼,而是说,事到临头,这位南陈皇族之遗留清晰的察觉到了自己对薛常雄发怒的恐惧……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南朝皇族出身,事情看的比谁都通透,姿态摆的比谁都高,只是随波逐流,坦然游戏于乱世而已。

  但是,当他面对着薛常雄可能的发怒与折辱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第一本能就是恐惧,这恰恰让他随后产生了莫大的羞耻心。

  薛常雄当然不知道自家心腹是如何在那里犯南陈贵族病的,他立在最中间土山上,早已经被局势弄得气急败坏。

  要知道,土山之崩,绝不是那点直接杀伤……他都能想象得到,那些伤亡估计不足昨日傍晚的一次攻势,最多是几百人,山头能站几个人?

  但此时此刻,山崩之下,那点伤亡的影响却被对面的贼人抓住时机,放大到了极致,以至于让全军产生了畏怯心态,继而陷入到了危机之中。

  自家所立山头,仓促间杀了几十号人,都止不住其余人撤离土山,遑论他处?遑论后方被堵塞的援军?

  这才是真正要命的。

  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薛大将军强压种种情绪,再度绽放出了那轮“大日”,然后挥舞手中直刀,号令周围高阶军官:

  “随我下去,再会一会那当道小犬!”

  周围军官自然晓得利害……事到如今谁不知道?这位大将军其实跟所有人一样惜命,不愿意拼这个的,昨日下去,是为了给幽州军打掩护,而今日下去,一面是为了挽救前线局势,一面是为了自家儿子性命……援军一时难以阻止,总不能坐视对方斩了自家儿子,吞了这三支兵马吧?

  于情于理,都要再拼一回。

  于是乎,众将不敢怠慢,纷纷强打精神随行。

  来到山下,慕容正言、王瑜等将领纷纷主动汇集。

  这一次,军阵中少了一位陈司马,多了两位幽州大营的将军,但是,双方再度毫无顾忌的当面相撞后,官军众将反而觉得震撼更胜昨日。

  想想也是,自家多了一个凝丹,对面多了一个成丹,虽然实力对比不至于翻天覆地,可变化也是明显的……而若是这般,等那传闻中的伍氏兄弟跟实力更强的白三娘齐至时,却不知道又是何等光景了?

  这一瞬间,大家也似乎能感觉到薛大将军内心的某种无奈了,也明白为什么这位大将军迟迟不愿意发挥自家的修为优势早早出全力硬碰硬了……真要是双方都尽出高手,败的指不定是谁!

  可若是如此,昨日对面张三所言岂不是真切无比了?

  不过,张大龙头这一次明显没有发表演讲的心情,战机委实难得,他都没想到官军见到起火后居然主动来攻,所以此时只求尽量杀伤,给对方造成士气与减员的双重打击罢了。

  而薛常雄也只是为了尽量挽救前线,方便撤军罢了。

  故此,这一战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止住,薛万成也的确被救回,双方都没有血战到底的气势。

  但所造成的伤亡和混乱倒是前所未有……战后官军整饬部队,严肃军纪,重新控制土山,黜龙军则认真打扫战场,居然一直到天黑都不能罢休。

  “官军重新占据了土山,要不要晚上夜袭他们?”回到营房团坐军议,大头领单通海大为振奋。

  “我觉得可以。”张行双手全都有包扎,而灯下来听的其余许多头领也多有伤。“你们怎么看?”

  不过很明显的一点是,军议中姿态从容的头领明显增多,众人发言的频率也都明显提高。故此,此时张行反问出来,很多人都有响应。

  “我觉得可以打!”

  “怎么不能打?现在官军人心惶惶的,再给他来一下!”

  “不过官军也专门整饬了军纪,大胆派回了部队过去,只在土山缓坡那边屯驻,防守恐怕反而严密。”

  “那也能打……他们早就是惊弓之鸟。”

  “你说,我们比昨日少了十好几个人进去阵中,怎么感觉反而更厉害了?徐头领一个人那么厉害吗?”

  “徐头领当然厉害,鲁郡大侠不是假的,但要我说,还是官军自家存了怯,只想着把人捞回去,与昨日的威风相比,今日不敢跟咱们拼命,所以落了下风……昨日大龙头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原来如此。”

  “有些道理。”

  “若是这般,那咱们为何还惧他?再给他来一下便是。”

  “能不能给他来一下,却不打土山呢?”就在这时,窦立德忽然开口。“他们若要防备,只怕会在土山那边防备,西面甬道不是被他们打破了吗?咱们就从那边走,仿效第一日王大头领他们的百骑劫营呗。”

  众人各自一愣,议论更加激烈,但最后却多还是望向了张行。

  “劫营,也劫山,都劫!”张行想了一想,给出了结论。“把兵力铺张开来,一面去劫营,一面出动去打土山后面的缓坡……其实也是让土山这里给劫营做掩护!土山这里先出兵!”

  众头领各自振奋,纷纷再做议论,这一次请战者极多……最后无奈何,张行不得已再度来抽签,却是抽了单通海、程知理、唐百仁、樊豹四营兵马去攻当面四座土山;辅伯石、王叔勇、诸葛德威、夏侯宁远四营去绕后侧袭敌军大营;雄伯南、徐师仁领着程名起、尚怀恩两营做中间接应。

  调配妥当,众将便各自施行。

  张行也自回本营用晚饭。

  不过,就在他回到本营吃完饭,夜袭部队也已经准备出发时,阎庆和王雄诞忽然来寻。

  张行本以为是阎庆想要讨论孙宣致那个营头归谁,所以并不在意,但只是一开口便被惊吓到了,以至于这位黜龙帮左翼大龙头,河北前线总指挥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牛达丢了澶渊城?!”

  “目前的消息是这样……刚刚送来的。”王雄诞满脸严肃。“败兵中有几个有修为的好骑手,刚刚抵达,照他们的说法是,牛大头领按照军令待屈突达过去后,方才举旗出击迎战,本欲把对方啄回来……结果那屈突达几次往返汲郡,不知道是不是早有准备,还是真的战力惊人,反正是回头奋力一击,直接击破牛大头领全军,并反攻下了澶渊城。”

  “所以……”张行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澶渊城丢了,牛达本人如何呢?可有消息?”

  “这几个人只知道牛大头领没能入城,当时往西逃了。”王雄诞明显无力。

  张行缓缓坐回到了桌案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牛达战败丢了澶渊,是这厮的责任无误,但也是他这个大龙头的责任。

  因为仔细想想就知道,以牛达的兵力谁也没指望他能胜得过屈突达,只是希望他拖延一二罢了,如今败的彻底,丢了城池,似乎本就该属于意料之中的计算,结果他张大龙头却一厢情愿的以为可以完美兑子。

  好像自己一开始过于追求严密、完整、谨慎了。

  但现在似乎也不是反思这个的时候,因为不管如何,原计划已经实行了。

  而且,此时战局明显进入一个关键期——薛常雄和他的河间大营暴露出了底色,他们畏惧伤亡,个个怕死,本该可以趁机威吓住,靠着这几日的强势把对方吓跑,可现在若是屈突达所领的东都精锐带着一帮子河北西侧几郡的郡卒及时从侧翼赶到了呢?

  这里面一个重要问题在于,屈突达这个东都直属大将是不是个军头?他所领的东都精锐作为东都直属部队,敢不敢拼命?

  如果答案是屈突达愿意带领这一万精锐拼命,来承担伤亡最大的主攻任务,那很可能会引发连锁效应,使得河间大营也愿意随之投入决战,甚至会带动那些郡卒来战。

  曹善成说不得已经摩拳擦掌了。

  薛常雄对河间大营内部的军头存在想法,对河北驻郡郡守有心思,都是理所当然的,但对于东都援军,他有什么可顾虑的?只要对方愿意作战,他只会倾尽全力来推动此事。

  想到这里,张行只觉得头皮发麻。

  若是这般,他便是最后勉强守住,损失也足够喝一壶的,河北这里的二十五营兵也无法在东境面前站住身,到时候是数不清的麻烦。

  “这事要不要……稍作遮掩?”阎庆艰难来问。

  “遮掩的住吗?咱们这里,对面都没法做遮掩。”张行哈了口白气,即便是在他的军帐里,也隐约能察觉初春时节的寒意。“但还是要尽量把逃来的士卒收拢起来……先验证消息的准确性,城丢了吗?牛达逃了吗?损失有多少?如果讯息确切无误,明日一早就先告诉所有大头领们!头领以下看我跟几位大头领的商议结果。”

  “大头领也有足足六人,加上魏首席,就是七个人……万一……”阎庆勉力来提醒。“万一有一两个不坚定的,怎么办?”

  “这个没办法,若是他们连这个担待都没有,那算什么大头领?”张行脱口而对,但停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来对。“不过你们的意思我也懂,好几十万人的性命在这里,咱们的确不能赌……这样好了,王雄诞你去安排一下,今日夜袭之后,把高士通和翟谦的营头挪到后面两排中间去。”

  王雄诞立即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阎庆也只是叹气。

  张行复又想了一想,委实无力,更兼浑身酸痛,便直接躺倒,不再言语。

  就在张大龙头被最新战报惊吓出冷汗的时候,官军大营里,同样气氛不佳。

  这一战后,官军士气遭遇到了巨大打击。

  真要说伤亡,未必是谁比谁强哪里去,但土山的崩坏和数以百计的士卒被直接掩埋杀伤,使得这一战有了一个明显的胜负标志,所有中低层军官和低层士卒,都认定了这一战是惨败。高级军官们当然没有那么糊涂,但是全军遭遇到剧烈士气打击似乎本身就是一场不言而喻的失败。

  更要命的是,今日的战事、昨日的战事,从起因到过程到结果,似乎都在呼应那个张三昨日断定式的言语——大家看起来强横无匹,但关键时刻从薛常雄以下,所有军头都不愿意拼命。

  本钱拼没了靠边站,谁愿意动弹呢?

  这种情况下,投机和保本成了某种根本思路,所有损失都要细细算计。

  转回眼前,众人撤回后,好不容易止住抱怨和诉苦,尤其是各部损失,然后便在薛常雄的要求下先论军事,却又在要不要继续控制土山上产生了理所当然的争论。

  王瑜为首,相当一部分将官认为,土山已经被验证了南坡极陡,非常容易被挖塌,便是想到对方会挖地道也不好截停……当然,再加上大家损失惨重,需要休整……所以,不如暂时放弃。

  但是,这个观点很快被压制了下去,因为放弃土山简单,但问题在于,即便是不考虑此举的政治意义和士气影响,也要考虑黜龙贼可以反过来占据土山,然后自行夯实、修整,借官军之前耗费的人力物力构筑一个更强大的防线。

  放弃是放弃,让出去给敌人又是另外一回事,那么一大排土山怎么能让出去呢?

  这也是薛常雄撤回来之前坚持要在土山缓坡那里留下重兵看守的缘故。

  而王瑜等人也渐渐被说服了。

  那么接下来,问题就变成如何加固土山,使土山夯实妥当,从而能够在南坡挖沟渠防止地道攻击。

  “很简单,为什么贼军可以立住他们的版屋?”军中还是有人有经验的,中郎将冯端立即摊手来讲。“是因为版屋外面有培土,有骨有肉……反过来说,如果想要土山稳当,最简单的法子便是给它在南坡上版块!”

  “为什么之前没有上?”薛常雄面色铁青。

  “没想到。”冯端继续摊手。“真没想到,今日之前,谁能想到贼人会挖地道,还挖的这么快?正常来说,从前营那里挖到山下,还要分开几路,最后一起烧掉……最起码要十日……今日那边塌了以后末将一直在想,贼人莫非是几位大头领自家下去挖了吗?陈司马不也说吗,有头领出入那些中心版屋。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陈司马误了大事!”薛万弼忽然大声来喊。“我六弟差点被他害死!”

  陈斌面无表情,身形不动,只待薛常雄开口。

  孰料,慕容正言此时闪出,抢在薛常雄开口前主动替陈斌开解:“大将军,咱们说句良心话,事情真的不怪陈司马……换成谁能想到,居然是贼军的大头领、头领们以凝丹的水准亲自去挖地道呢?”

  “是啊。”薛常雄也长呼了一口气。“若是我们也能如此团结一致,上下用心,区区贼人又算什么?诸位,要我说,开战不过五六日,战事早着呢,援军都没到呢……大家何妨休战一两日,若能收拾人心,清理局面,重整旗鼓,战而胜之,也就是片刻的事情。”

  慕容正言以下,诸人纷纷颔首赞同。

  然而,颔首之后,王瑜复又来问:“所以,只是要加版块在南坡?”

  “不行。”冯端当场否决。

  “什么意思?”薛万弼当场再度变了脸色。“你刚刚不是亲口说上版块吗?”

  “是上版块,但是眼下南坡太陡,土山太高,得用大木版。”冯端如此解释。

  众人如释重负。

  “那就上大木版。”薛常雄也有些无语。

  “大木版的关键是上好木材。”冯端无奈,三度摊手解释。“要大木!长木!能做顶梁柱的大木!不算最东侧那个小的,剩下四座后来加高过的土山,需要上百根这般大木!”

  薛常雄愣了下,反应过来:“你是说来不及伐木?”

  “不只是来不及的问题。”冯端有些无奈来言。“如我之前打听的不错……去年冬日下雪时,贼军为了取暖,伐木劈柴的时候,专门对周围大木进行了砍伐。”

  “他们为什么要砍伐大木?”有人不解。

  “自古守城,就要尽量清理周边的大木,防止被做成攻城工事。”冯端继续解释。

  “若是这般讲……”王瑜有些沮丧。“贼人岂不是还做好了必要时退入般县城中继续坚守到底的心思?那我们便是攻下这棋盘寨又如何?此战……”

  “不要说多余的话,只说大木。”薛常雄不耐打断对方。“若是周边林子没有那么多大木,那我们来得及吗?会不会将大木运来,大河冰早开了。”

  “真有可能。”冯端愈发无奈。“首先得去找,这是个运气活……找到之后再找人运,路不好、没有正对着路,便是累死民夫,又如何能定在几日内呢?”

  场上一时安静了下来。

  而就在王瑜准备适时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忽然间,坐在最上首的大将军薛常雄反而笑了:“咱们可是糊涂了……能做顶梁柱的大木,不就在身后吗?此时发急信,明日说不得就能起运,辛苦一些,明日晚间说不得就能到。”

  众人各自诧异。

  唯独钱唐面色突变,当场出列扬声抗辩:“薛大将军此举,是自掘坟墓!便是此战胜了,清漳水以南也要尽属黜龙贼!”

  在场中人,依旧诧异,但很快就有人跟着钱唐反应了过来。

  能做顶梁柱的大木,直接去安德城、平原城、将陵城去拆顶梁柱不就行了吗?!三座大城、名城,还差这些木材?

  “钱府君。”出乎意料,薛常雄根本没有发怒,只是冷冷来看。“圣人在雁门守城的时候,拆了整座城……你可以说圣人不该北上雁门,但你难道可以说被巫族联军围城后不该拆屋子吗?”

  钱唐沉默不言。

  “我是河北行军总管,河北安靖是我的本职。”薛大将军见状继续来言。“今日伐黜龙贼,当破屋求胜……这是我说的,便是当着圣人的面也会这么说!就连曹中丞在此,我也理直气壮,他也会同意!你信不信?”

  钱唐听到最后一句,仰天长叹,居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话至此处,不待他人反应,钱唐复又郑重拱手:“薛大将军,可以先拆衙署公府。”

  薛常雄微微颔首:“好。”

  “多谢薛大将军。”钱唐点点头,复又环视众人,依旧拱手。“诸位,在下今日体乏,先告辞了。”

  说完便往外走。

  “钱府君!”就在这时薛常雄忽然在后方喊住了对方,做了郑重提醒。“非军令不得离营!”

  钱唐回身拱手,继续转身离去,路过曹善成的时候,后者抓了一下他,但没有扯住。

  事情就此定下,接下来,本该说一说陈斌的失误,此战的得失云云,可是,外面忽然来的急报打断了一切——黜龙贼开始夜袭前方土山后缓坡上的官军留守部队了。

  “占便宜的来了。”薛常雄丝毫不慌。“窦丕将军带薛万弼、薛万平两位中郎将去土山做支援,高湛将军带王长和、王长谐两位中郎将也做准备,就在此间防备,若有敌至,便主动应战,慕容正言将军则巡视大营,确保营内妥当,其余诸将各回本寨,不许轻动。”

  众人自然无话可说,纷纷拱手离去。

  “其余人也都下去,陈司马和老七咱们留下。”就在这时,薛常雄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喊住了两个人。

  其余诸将,各自心中微动,却反应不一,但多是与侍卫们一起匆匆而去。

  众人离去,薛大将军看着自己心腹和幼子,沉默良久。

  陈斌本欲请罪,但依然还有些沮丧、愤懑、恐惧和羞耻,场面一时僵住。

  半晌,还是薛万全小心拱手:“父帅,可有交代?”

  “不关你的事,是让你听听我跟陈司马的话,学点东西的。”薛常雄冷淡开口。“陈司马,刚刚那些人,你都看清楚了吗?”

  陈斌顿了一顿,方才回应:“不知道大将军是说谁?”

  “什么谁?都有!”薛常雄冷笑一声,中气十足。“一声不吭的罗术是最大一个滑头,我对他那般倾心相待,把他视为在幽州大营的代副,他却明显几头吃,跟我一起时就那李澄如何如何,跟李澄那边一起时就我们幽州大营如何如何,跟慕容正言他们一起就咱们河北如何如何……让他打个仗,可着米粒下锅,拿了一个黜龙贼里的降人当个话头就不愿意动了……兵马不动,个人作战也不动,今日在真气阵中根本就没出力!当我这个宗师是假的吗?察觉不出来?!”

  “何止是幽州那两位。”陈斌闻言叹了口气。“今日虽不在真气军阵中,但也能晓得,真正舍命出力气的必然不多……还都能拿昨日受了内伤做说法,不好苛责的。”

  “不光是说军阵里,主要还是说刚刚军议。”薛常雄说到这里,直接站起身来,负手在宽阔的大帐内踱步。“你说,王瑜、冯端怎么勾搭上了?我还一直把王瑜当心腹,结果这就联起手来逼我撤军是不是?若说王瑜是今日阵前怕了,那冯端更是其心可诛……他是个攻城名手,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土山夯实不够?为什么一开始不说立大木版?为什么一开始不说缺大木?甚至今日在土山上,他真的是没看出来那在烧地洞?以至于逼得我临时拆城,彻底恶了钱唐!”

  “这些人里,倒是钱府君最清澈。”陈斌难免感慨。

  “谁说不是呢?”薛常雄也无力。“我其实挺喜欢钱唐这人的,之前便晓得他是个能做事的,关键还年轻,还是个凝丹的高手,东都、太原还都有关系,但后来因为张府君的事情怨了我我也没辙。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真的把他得罪死了,还想着既然张府君都说此人可信,那我一把年纪了,不能用他,将来老七或许能用他。可他偏偏把张府君临死前吊着他的遗言当成个说法,真真就万事不理只管什么郡中平安了……清澈是真的,迂腐也是!”

  薛万全心潮澎湃,这是他父亲第一次明白说一些事情,河间大营将来可能是他的,河北可能也是,甚至整个天下都有可能是。

  与此同时,陈斌也很想说话,他想对薛大将军说,别管到底是清澈还是迂腐,你现在把人最后的念想戳破了,就不怕人家一狠心做出什么事来?

  当然,陈司马最终跟身侧薛万全一样,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

  “还有慕容正言。”薛常雄忽然止步在座前。“这厮算什么?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忠谨可嘉,现在才发觉,他才是包藏祸心!”

  陈斌一时诧异,因为他真没觉得慕容正言在搞乱子。虽说是包藏祸心,但论迹不论心啊,糟糕念头谁没动过?自己也动过,关键是看人做了什么,有没有忍住。

  “慕容正言看你今日闯祸,居然反过来屡屡维护,以作拉拢?岂不可笑?”薛常雄见状不由摇头,似乎有些对陈斌装疯卖傻感到不满。“他想干什么?”

  陈斌一言不发,只是心里发凉,而一旁的薛万全也惊愕来看。

  “问你话呢!”薛常雄愈发气闷。“你自是我私人,如何与慕容正言又眉来眼去?还有今日去处置土山之事后为何不来速速见我?”

  “是。”陈斌忽然开口,却略显僵硬。“薛公教导的是,属下犯了错,忧惧之中存了侥幸之心,这是万万不该的。”

  两人毕竟相处有了一段时日,薛常雄见对方这个样子,晓得对方是某种敷衍,是在避重就轻,于是反而怒气更甚:“你这像个什么样子?我将大营机密托付与你,你一件都处理不好不说,还任由他们私下串联成党,如此下来,这河间大营还有个样子吗?”

  好不容易压下心中不满的陈斌再度觉得气涌,更兼今日羞耻感叠加到了一定份上,终于忍耐不住:“大将军,我自是无能之人,可河间大营这个样子,如何只在我?”

  “所以在我?!”薛大将军瞬间听懂了。

  “父亲。”薛万全赶紧来劝。“陈司马不是这意思。”

  陈斌回复清明,也赶紧收敛怒气,带着某种惶恐俯首行礼:“末将失态了……”

  薛常雄叹了口气,强压不忿,却又问他处:“渤海周太守是怎么回事?让你处置的。”

  “是这样的,周府君回函,说沿海一带起了贼情,他怀疑是黜龙贼登州援军……”陈斌也强压种种情绪,赶紧汇报。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薛常雄面色大变。

  “主要是末将觉得他是在临时找借口。”惊惶之下,陈斌立即解释。“前几次都没提,此时忽然说此事……除此之外,渤海上应该也有冰!”

  “你懂个屁!”薛常雄彻底大怒。“渤海上的冰只在北面多,南面登州湾那里和东夷方向根本就少的可怜,深水港口根本不会封冻……若是从登州济水口出发,绕过区区大河口就登陆,简直易如反掌……我怎么忘了此事?!”

  陈斌面色发白。

  还是跟今日下午一样,畏惧加羞耻——不过,他敢打包票,他的确察觉到了渤海郡周太守的逃避和畏缩心理,那厮基本上每次都有新理由拒绝挪窝。

  所以,他同时也不觉得事情就会真那样。

  薛常雄此时根本懒得理会什么多余事端,也不再忌讳什么,只是继续询问:“乐陵有咱们一支兵马?”

  “是。”

  “立即支援过去……不对,让乐陵那里稳住不动,再派一支兵马去……得找一支能打的,让王伏贝去,去阳信,卡住豆子岗东头。”薛常雄立即给出了答案。“赶紧去!”

  “是。”陈斌再度简单应声,复又忍不住提醒。“其实何须王伏贝,只是守城,何妨让不愿意再出力的幽州那两支援兵去?”

  “也行。”薛常雄立即点头,却又忍耐不住。“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吗?为何不早早汇报,生成这个对策?”

  陈斌强压种种,只是胡乱点头,准备赶紧离去。

  “还有……”眼看着对方将要离开营帐,薛常雄忽然又喊住对方,这一次,他双目圆睁,言辞狠厉。“告诉周太守,若是最后让我知道是他为了躲避军务,三番两次哄骗咱们,我亲手杀了他!”

  陈斌心下一惊,赶紧打起精神应声。

  转出身来,出了营帐,陈司马长呼吸了数口气,这才放松下来,与此同时,黜龙贼如薛常雄预料的那般,复又来劫大营,双方再度爆发夜间乱战,却也丝毫不能让陈斌感到惊慌了。

  这算什么?

  跟令人难以忍受的薛常雄大帐相比,这算什么?

  所谓今夜无战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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