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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草莓


  相遂宁跟相大英坐着马车回去。

  小银锭跟金簪子用一个精致的木盒装着,就放在相遂宁身旁,相大英拿起银锭子咬了咬,又拿金簪子在相遂宁鬓边比比:“皇上赏赐的,果然都是好东西,可惜你妹妹不在,不然这样的金簪子,正配她。”

  什么都想着相嫣。

  这个偏心的爹。

  为了方便,相遂宁把那两千两的银票也放了进去,当然,这一切,相大英并不知情。

  马车行到青城东大街,远远看到府尹大人的仪仗就在茶楼那停着,相大英让小厮停了马车,下去找府尹大人叙旧,交待相遂宁在马车里坐着等。

  相遂宁掀着车帘看看,外头有卖糖人的小贩,还有扯着线放风筝的孩童。一位大娘提着一个竹篮,里头装的是红通通的小萝卜,竹篮下露了一个洞,大娘走几步,小萝卜就要掉出来一个,一个小乞丐追在大娘竹篮后面,一边走一边捡一边咬着吃,小萝卜脆生生的,小乞丐咬的时候,那一口白牙,那脆爽的口感,相遂宁都能听到。

  “嘿,美人你好兴致啊。”突然窜出来一个人,隔着车帘凑上相遂宁的脸。

  是郭铴。

  这个阴魂不散的郭铴。

  谁也料不到他竟然骑着马追了上来。

  相遂宁放下车帘没理他。

  郭铴坐在相府的车架上,他的几个随从把马车团团围住。

  “你想干什么?”相遂宁问。

  郭铴打开皇帝赏赐的木盒,拿起银锭搓了搓,又拿起金簪子搓了搓:“你进宫一趟,得的东西不少啊,多进宫几次,你嫁妆都够了。”

  “二皇子若没有别的事,我要回了。”

  “寂光寺的事,你最好咽进肚子里,若有一点儿风声传出来,我便……”郭铴从靴子里摸出短刀架在相遂宁脖子上,做出杀人的架势。

  “二皇子若要杀我,便请快些,一会儿我爹就要回来了。”相遂宁催促他。

  “你真当我不敢杀你?你个小姑娘敢挑衅我?”

  “这里人多,二皇子杀了我,一定威名远扬,就天桥那说书的,都能把二皇子手刃我的事讲上两天两夜,二皇子可以动手了。”

  郭铴怂了。

  他爹赏了蓝褪,又赏了相遂宁,就是变相承认这事是郭铴的错了,虽没有明说,算是给他这个二皇子留了面子,可如果他还要无事生非,那就是不识抬举。

  他本来也不想要相遂宁的命。只是吓唬她:“如果我非要杀你,你怕不怕?”

  “我会拼死相搏。”

  “果然是个爱讲实话的蠢姑娘。”郭铴哈哈笑起来:“不过你这倔强的样子甚是欠揍啊,等什么时候本皇子不忙了,再好好的跟你算帐。”

  郭铴领着随从离去。

  一直走到一家叫“日恒昌”的钱庄,郭铴从袖里摸出银票来让随从去兑,果然兑了两千两出来,郭铴带着银子跟随从去了酒楼大吃大喝一顿,又去天桥叫了两个舞姬专门跳舞给他们看,还叫了一个说书先生,听他讲了两个故事,喝酒喝的吐了出来,嘴里还嘟囔着:“相二姑娘那个傻子,看那俩小银锭看的紧,我从木盒里拿了银票她都不知道,这样也好,她丢了银票,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也治治她那倔强的脾气。”

  相遂宁默默的打开木盒数一数,银锭在,金簪子在,银票没了。

  她不是没看见郭铴拿银票,那烫手的银票被他拿去也好,反正来路不明,所以郭铴把银票塞进衣袖时,她只当眼瞎。

  相大英会了府尹大人,回来时正看到相遂宁在那数皇上赏的东西,便道:“那一点儿东西还能飞了不成,都数了几遍了。”

  因为进宫事大,相老夫人站在大门口迎着。

  相大英先下车,双手一拱准备给相老夫人行礼:“让母亲担心了——”

  相老夫人给他扒拉到一旁去了:“我没担心你,我记挂二姑娘。”

  相遂宁抱着木盒下了马车,相老夫人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回府里去。

  汤小娘跟在后头,眼睛就没离过那精致的盒子,一边打着团扇往内堂去,一面问相大英:“老爷进宫到底是为了何事?看老爷神情不像有事的样子,皇上那里有什么话说?那个木盒甚是眼生,是宫里得来的?”

  汤小娘啰嗦的很。相老夫人觉得她比窗沿下的鹦鹉还话多,便打断她:“来回一趟,路上该累了,先让二姑娘歇歇才是。”

  喝了一盏茶,又吃了半碟儿点心,相遂宁觉得饱多了。

  相大英已经把宫里的事大概的说了一遍,又打开那木盒,取出银锭跟簪子让大伙瞧。

  东西倒不十分金贵,皇上赏的,是心意,心意难得。

  略坐坐,宫中的小太监八喜又送了那两匹长州的锦缎来。

  锦缎绣着碎花,银线交织,金线缠绕,一匹粉红色,一匹天青色,这厚度,这个时节做衣裳最好了。青城如今,还没有这样新的布样,到底是宫里的,花样子也新鲜,长州的锦缎,又是宣国一等一的好,青城的贵女们挤破头也难得这样一块料子,何况是两匹之数呢。

  相府有很久没得皇上的赏了。

  还是这样细致的赏赐。

  虽相大英平时不待见相遂宁,此刻也觉得没白生这个二姑娘。

  汤小娘嘴上说着“皇上隆恩,二姑娘的福气”。脸上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相嫣就不同了,相嫣表现的更明显一些,她坐在锦凳上,眼泪汪汪的抽泣,抽泣一下,胸口一提,抽泣一下,拧一下鼻涕,直到手帕都湿了,她才扭过头去置气道:“爹带二姑娘进宫,偏不带我,肯定是爹在皇上面前说了二姑娘的好话,皇上又不认识二姑娘,凭什么赏她这么些东西?论长相,二姑娘远在我之下。”

  相老夫人对此话甚表反感:“三姑娘,这天底下哪能事事论长相?便是论长相,二姑娘也长开了,并不输你多少。”

  “爹,你偏心,我什么也没有。”相嫣哭:“肯定因为我是庶出,所以爹才偏心二姑娘。”

  相嫣提及“庶出”的事,又勾起了汤小娘的伤心事,她也坐着抹起了眼泪,母女俩你哭一声我哭一声,此起彼伏,配合默契。

  相大英被缠的没有办法:“不就是银锭嘛,嫣儿你手头上不是多的很?金簪子你若喜欢,改明儿让首饰铺子给你打几支,都是上好的款式,随便你挑就是了,哭什么呢?”

  还是相老夫人见多识广,她琢磨了一会儿悠悠道:“既然是为二皇子跟小蓝大人的事把咱们二姑娘叫过去,皇上又没细问,便各自给了赏赐,显然是喜欢咱们二姑娘的,说起来宫里的皇子有好几位,便是跟咱们家姑娘年纪相当的,也有四五个,皇子们还没开府出去,你说皇上会不会是动了……心思?”

  相大英点了点头。

  “皇上动了给皇子娶亲的心思?要娶我们府上的姑娘?”汤小娘站了起来。

  相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犯不上这样激动,她就是不站起来,大伙也都知道,她生的相嫣天姿国色。

  相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块手帕即将被她搓碎,心中百转千回,嘴上又不好说,想到皇上看中相遂宁,又想到郭铴也在场,她的心都要碎了。

  白白让相遂宁捡了一个便宜,她相嫣还不能发火。

  实在憋屈。

  汤小娘回房时,相嫣还跟在她后面啜泣。

  婢女春鱼捧了铜盆来,轻轻把铜盆放到木架上,又绞了毛巾要给她擦脸。相嫣蹭了两下毛巾便扔回铜盆里,毛巾荡起的水花落在汤小娘脸上,汤小娘的脸色便不大好。

  相嫣用桔色绣白花的广袖揩揩眼泪,默默的喝了一口梨水,喝了梨水,又歪在软塌上长一声短一声的抽噎,梨花带雨,柔弱娇俏。

  “你们下去吧。”汤小娘屏退了奴婢。

  等身边没了别人,她关上两扇门坐在相嫣对面吃起了果子:“你慢慢哭,不着急。”

  “娘——”相嫣又揩揩泪:“大白天的,你关门做什么?”

  “你先说,为什么哭?”

  “我……”

  “难道就为了皇帝赏赐二姑娘那点东西?我们府上又不缺,听说青城新开了一家珍宝阁,那里什么时新的款式都有,我们去挑就是了。不值得哭。”

  “可是……”

  “你不会在打皇子们的主意吧?”汤小娘紧盯着相嫣。

  相嫣脸一红,嘴还硬:“我哪有。”

  “不过,你打皇子的主意甚好,你有这样的心思,娘很欣慰,娘后半生的幸福啊,就指望你了,你那个弟弟,一则不是娘亲生的,八成也养不熟,再则天天没个定性,书也未必肯好生念,以后能不能有个前程还未可知,嫣儿,你一定要争气啊。”

  “可是娘……皇上好像喜欢二姑娘。”

  “皇上喜欢她有什么要紧,又不是皇上选妃,能笼络住皇子才最重要。这一点儿,你得娘的真传,比二姑娘那个呆葫芦强多了,你没瞧见,那点小银锭子就让她开心的不得了了。”

  相嫣跟汤小娘说了半夜的话,心情才渐渐平复了,次日换了件大红色广袖衫齐胸的襦裙往小花园去摘草莓,恰巧相遂宁也在那儿。

  草莓红艳艳的,是府中婆子种下的,如今果子才熟,正是采摘的时候。

  看见相遂宁,相嫣觉得摘草莓也不好玩了。

  匆匆摘完了草莓,便提着竹篮走了。

  相遂宁满满的摘了一篮子草莓,这草莓品种优良,甜丝丝的,果肉又细腻,横竖在府里又闲着,不如摘些草莓打发时光。

  一会儿给相老夫人送一点儿,让她也尝尝。

  行到花园角门处,平坦的石板路伸出来一条腿,粉色襦裙,是相嫣。

  相遂宁轻轻一跳,跃了过去。

  相嫣不止一次这样害她,她都习惯了。

  花园角门出来,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下悬着图案各不相同的锦帘,冬天挡风雪,夏天挡日光,锦帘下垂挂着小铃铛,微风一起,小铃铛便发出脆响。

  平时从这走廊经过,甚觉惬意。

  今日因为有相嫣,所以稍稍不那么惬意。

  相嫣坐在走廊一头的木凳上,显然是等相遂宁。

  相遂宁交待明珠先提着草莓给相老夫人送去,自己挨着相嫣坐下。

  两个不那么和谐的人坐在一处,就不必假惺惺了,针尖对麦芒,立时开始战斗。

  相嫣把玩着手中的一个圆滚滚的草莓,手指一用力,便把草莓碾碎了,鲜红的汁液洒的她满手都是,显然,她是故意给相遂宁看的:“犯我者,如同这草莓。”

  相遂宁默默地把手中草莓扔在地上,一脚踩上去,草莓四分五裂,汁液飞溅。

  静默。

  相嫣翻翻白眼:“你不会是看上二皇子了吧?从宫里回来,我看你都美滋滋的。”

  “我还没告发你让二皇子谋害于我,你竟诬陷我看上二皇子?”

  “你胡说。”相嫣站了起来:“我何时让二皇子谋害你了?”

  “你不必害怕。”相遂宁望着走廊上的锦帘:“你有没有谋害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我想告发你,在宫里就告发你了。”

  “那你为什么没告发?”

  “看,还说你没谋害我。”相遂宁呵呵一笑:“下次你谋害我的时候,麻烦找个机灵点的人,二皇子,不行的,你看,二皇子被人一脚踢在胸口,有些人不知道多担心呢。”

  “你担心二皇子?你凭什么担心二皇子?”相嫣胸口“呼哧呼哧”的起伏。

  这个相嫣,这理解能力,堪忧。

  一提到郭铴,她就紧张的不行了。

  相遂宁有意吓她一吓:“虽然我对那郭铴没什么好感,不过如果皇上要真看的上我,以后来个指婚什么的,我也是恭敬不如从命啊你说是吧。”

  相嫣脸蜡白:“你……你……别做梦了,二皇子会看上你?”

  “为什么不呢,好歹我也是个女的。”相遂宁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这世间万物,变幻莫测,二皇子的心思,谁知道呢,万一郭铴他死活要追求我,我也可能会考虑考虑。”

  “你——”相嫣一面哭一面小跑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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