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哭穷2
“罢了,都起来吧,这些日子也劳烦诸位了!”为的那人从坐骑上下来,伸手扶起玄机,此人身着锦袍,正是吕方,自从沈丽娘产下幼子以来,他抽得出空便赶往灵隐寺,探望母子二人,他好几次都开口想要劝说沈丽娘搬回府中静养,也方便些,可平日里十分温顺的丽娘不知是什么缘故,执拗的很,只说这灵隐寺中清净的很,又有菩萨庇佑,一定要呆到满月以后才肯回城中去。吕方虽然不信什么菩萨庇佑的鬼话,可这山间空气新鲜,无人喧闹,便和后世的疗养院一般,产妇生产后往往心情容易抑郁,便依了沈丽娘,自己在杭州城与灵隐寺间奔走。
“岂敢岂敢!吕相公说的哪里的话,贫僧等不过是尽了本分罢了!”玄机脸上满是谀笑,随即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公子出世之时,赤霞满天,红光入于室中,香气弥漫,有此吉兆,将来定然是贵不可言啦!小寺能够做公子的出身之地,那是荣幸之极呀!”
听了玄机的话,吕方身边几个听到的亲兵脸上都是喜色,随着唐昭宗死去的消息逐渐被传播开来,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明白这大唐的三百年江山就要到头了,在这个鼎革之季,谁都希望跟随的主公能够一统天下,至少也能割土为王,自己也能够当个从龙之臣,荫庇子孙,听到这主持说的这么有鼻子有脸的,莫不是这二公子将来是九五之尊的命数。倒是吕方脸上神色倒是怪异得很,倒好似走路不小心踩到了臭狗屎一般。
“自己以前读历史书每次读到描述帝王降生时各种异象时,还经常嘲笑那些编史书的家伙也不变变花样,几千年来都差不多,想不到今天竟然落到自己儿子身上。”吕方心中暗忖道,他自然不信那个玄机和尚的鬼话,可偏偏又不能当面揭破,毕竟这个谎话对自己还是有点好处的,只得强笑道:“想必是时候凑巧,霞光正好照到产房罢了,犬子岂有那等贵命,主持想必是搞错了。”
玄机见吕方这等模样,心下不由得打起了鼓,这吕相公眼看是要做两浙王的人了,为何对自己方才的那股子造势的话好像并不高兴的样子,他本是个极精明的人,心念闪动间,突然想到:“糟糕,好像吕相公早已立了嫡子,我说这个次子贵不可言,那那个嫡子又放到哪里去呢?”想到这里,他赶紧强笑道:“吕相公说的是,贫僧浅陋之处,还望相公见谅。”
吕方倒没有猜出玄机心里那么多弯弯绕,他心中思念娇妻爱子,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和这个老秃驴磨嘴皮,口中道:“罢了,罢了,我们先上山吧,主持有何事我们在路上边走边说吧。”
那主持赶紧躬身让开,旁边早有青壮僧众抬了具乘舆来,原来灵隐寺的山路颇为陡峭,骑马颇不方便。吕方也不客气,自顾上了乘舆,那玄机便在乘舆旁随行,一行人便往寺院行去。
玄机在吕方轿旁随行,嘴里说着山间景致来历,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才能把话头扯到自己想要说的事情去,本来像这次吕方前来,他只需在寺门处迎候便可,不必如此辛苦,可他偏生要在山下迎客厅相侯,就是为了多些与吕方相处的时间,好找个好机会提出要求来。这玄机历经世事,深知“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道理,往往越是地位高的人物反而越是好说话,偏生是那些地位卑下的小人物往往反而死死咬住,难缠得紧。
玄机边说边想,脚下却不留神,被石阶绊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乘舆上的吕方看到了,赶紧吩咐停下来,一边笑道:“主持这般年纪,为何不再多准备一副轿子。”
玄机本欲说自己身份卑微,不敢与吕方一同乘坐乘舆,话刚到了嘴边,又灵机一动,改口道:“相公有所不知,敝寺这两年来开支甚是紧张,全寺僧众都是步行,便是这乘舆,还是临时从库房中翻出来的。”
吕方听了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玄机身旁的几名僧众心领神会,纷纷应和,指着自己身上的僧袍说寺中已经数年没有僧袍了,许多僧人迫于生计,也离开寺院游方去了,眼看这东南一大丛林便要消亡了。
吕方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那些僧人的用意,自从自己去丹阳以来,佛教寺院便是自己的主要动手对象,因为历朝历代,佛教寺院都有着免税免役的特权,他们荫庇大量的人口,形成了半独立的宗教势力。吕方占领两浙之后,更是利用各种机会,对辖下的多处寺院加以各种限制和打击,没收土地,征收度牒钱,解散僧兵,料理民籍,各种手段不一而足。灵隐寺自然也不例外,在吕方自己的印象中,光是没收的田地就不下五千亩,也无怪乎这老和尚要在自己面前哭穷了。
若是在平日里,吕方最多拿几句话搪塞掉也就罢了,毕竟区区一个灵隐寺主持也没什么机会碰到自己,恶人让高奉天这个僧官去做就是了,可今日却不同,好歹自己老婆还在人家的寺庙中,儿子又是刚出生,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于是吕方笑道:“主持倒是清苦的很,这样吧,我回去后,全寺僧众每人我送一匹布,一石米,就算是丽娘母子的食宿之费吧。”
那些僧众见吕方开了口,赶紧纷纷称谢,一匹布一石米虽然不多,可也可以做两身衣服了,数月食用,再虚报些人数上去,也算是一笔小财了。可那玄机却摇头拒绝道:“相公,我辈释门子弟,既然出家修行,衣食自当俭朴为上,这衣服虽然有些补丁,也足够遮体御寒,正好磨练心志,纵然粮米有缺,僧众采撷些野菜,也就够了。这些布帛粮米还是施舍给附近贫苦百姓吧。”
听到玄机这般的回答,倒是让吕方吃了一惊,不由得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五十许人的老僧。“莫非眼前这人乃是真正的高僧大德,倒是自己先前看轻了他。”吕方暗自思忖道,他又表示了两次自己的诚意,可是那玄机还是坚持寺中可以自给,最后确定了对方并非虚言推辞后,吕方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玄机法师果然是高僧大德,慈悲心肠,好,明日我便将这些粮布分与附近农户。”
“阿弥陀佛!相公这般善行定然能感动上天,后世必有福报。”玄机双掌合十谢道。
眼看着到手的好处却飞了,众僧侣的脸上都泛着一丝苦涩,连宣读“阿弥陀佛”的佛号声音都有些不齐。吕方是何等精明之人,已经看出了这乃是玄机一人的善举,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是人就有私心贪念,便是出门修行之人也不例外,像这等舍己为人的人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若是一群人都是,那决计没有的。到了此时,吕方对这玄机的印象越好了起来,索性跳下乘舆来,只说在上面做的气闷,要下来与玄机同行。
一行人又行了半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建筑物的影子了。吕方举目望去,只见树影婆娑,流水声声,红墙黄瓦间于其中,好一番世外桃源的模样,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回头对玄机笑道:“怪不得丽娘住在你这儿便不想回去了,待到我诸般事了,便来这寺旁结一草庐居住,将那尘世间的琐事尽数丢开,做个快活神仙去,那时,你这大和尚可莫要赶我呀!”
玄机笑答道:“相公说笑了,如今正是乱世之秋,百姓有倒悬之苦,圣天子有东顾之忧,正是大丈夫入世之时,吕相公如何能弃之不顾,出世结庐而居呢?”
吕方听了玄机的回答,静静的看着远处寂静的景色,眼中满是希冀艳羡之色,过了半响,才快步向前走去。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吕方脸上神色变得越不快起来,原来这灵隐寺远看还没现,走近了才现许多庙堂多有残破,有的干脆只剩一个地基,梁木大柱都被拆干净了。
“玄机主持,这是怎么回事?寺中不像是遭了水火之灾,倒像是被人打劫了一般?”吕方突然回头问道。
听到吕方的问话,玄机的脸上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这个,乃是那年范长史讨伐钱婆留时,向寺中借了些木材,后来却忘了还,结果小寺无力修缮,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玄机语音虽小,吕方听了却闹了个脸红,原来这祸是自己,当年自己围攻杭州之时,范尼僧为了报父仇竟然将灵隐寺中的许多梁木尽数拆去,运下山来,自己的那两座大攻城塔的材料许多便是来自于此,只是时候久远,吕方一时忘了。这玄机说的什么“借”自然是顾自己的颜面,当时的范尼僧只怕是拿着刀子借的。
“见谅见谅。”吕方赶紧出言逊谢,他也不敢出言修复这灵隐寺,这些庙堂上的梁木多半需要少有的良材,像杭州附近地区早已开的差不多了,只怕很难找到那么粗的木材,只有从浙南山地中才采伐的到,加上运费,耗用民力不少,不是太平年间,谁也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搞这个不时之需。此时吕方对这玄机的印象已经很好,也不愿意以虚言诓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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