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2)
林重檀不知为何发出一声低笑, “自然是我,不过我也只来得及把你抱到这里,就再没力气了。”
他说这话时, 唇色都是白的。我虽心里还是窘迫, 不大愿意见人,但我需要让钱御医尽快给林重檀看诊。
“钮喜,你进来吧。”我一边说,一边示意林重檀松开我。哪知道他成了无骨蛇,缠在我身上了。我又不敢用力推开林重檀,只能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这样子会让旁人笑话的。”
林重檀眼睫一掀一落, 头靠在我肩膀处,“可是小笛我不舒服,身体特难受。”
“你哪里难受?”我听到他这样说, 顾不上笑话不笑话,钮喜进来后, 我急对钮喜说, “钮喜, 钱御医在吗?让他进来。”
吩咐完钮喜,我又看向抱着我的林重檀, “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先躺下吧。”
他搂在我腰上的手一动,转而握住我的手。我觉得我好像明白林重檀在想什么,补充道:“我不走。”
如此一来,林重檀终于肯乖乖躺下,但钱御医看诊完,告诉我的话却不是好消息。
林重檀从下大狱就落了一身沉疴宿疾, 这些年他又东奔西走较多,并没有彻底养好身体,再加上跳湖一事,早已经劳损过多。现在他能活着,几乎全靠他身体里的蛊虫护住心脉。
“若再不好好养病,怕是……”钱御医话语顿住,我看了眼毡帐的方向。方才我看钱御医神情不对,特意将他拉出来说话,怕林重檀听到不好的话越发身体不适,可我没想到林重檀病得这么严重。
我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钱御医,一定有办法治好他的,对不对?”
钱御医脸色为难,“微臣不敢保证,他身上有不少伤,最致命一处是心口的伤,微臣仔细看了伤处,若当时再往下一点点,就算有蛊虫,也是回天乏术。宫里有许多名贵药材,还有比微臣医术更高的杏林圣手,也许能治好巫命的病。”
我指甲不由摁进手心,心口的伤是那次林重檀握着我的手将匕首刺进去的,“我知道了,那到京之前,还劳烦钱御医多多照看他,我……我不想他出事,一点都不想。”
“微臣自会全力以赴。”
我决定带林重檀先回邶朝治病,但这之间必有阻力,第一个阻力便来自北国,现在林重檀怎么说也是北国的巫命,还备受尊重,连北国王都十分器重他。我要将他带走,还需要再跟北国王见一面才行。
而且,虽然林重檀先前说愿意跟我回邶朝,但我不确定他那时是一时冲动说的话,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回邶朝,他的身份是个问题。
在世人眼中,林重檀已经死了,我该怎么向皇上、庄贵妃他们解释这一切?
假死,逃往他国,还在他国身居高位,这算得上是欺君的罪。
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林重檀死,我要他活着。
我心里下定决心后,拖着酸软至极的身体回到毡帐。早知道我就不该跟林重檀做那种放浪形骸之事,不仅脸皮丢没了,他身体还变得更虚弱。
我都不知道我手底下的人清楚多少,总之我刚刚连钮喜的眼神都不敢直视,生怕他说出让我无地自容的话。
毡帐里,林重檀靠坐在床榻上,慢条斯理地喝着钮喜煮好的参汤,而他对面站着宋楠。
“宋楠,怎么是你在这里呢?钮喜呢?”我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大对。
宋楠回过头,面色比往日僵硬,“钮喜说怕主子您肚子还饿着,又去煮东西了,我……去帮他忙。”
他说完从我身边匆匆走过去。
我想对宋楠说什么,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罢了,这样也好,他见我跟林重檀在一起,心里的那份心思自然会被消磨干净。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走到榻旁,斟酌着把思考好的话说出来,“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回邶朝,御医说你身体虚弱,你在这里养病,我不放心,也怕没人照顾你。你跟我回邶朝,至少我能在你身边。还有,当年的案子要翻,陈姑娘还活着。”
处理太子的事情时,他宫里的几个侧妃,母家参与谋逆的,都处置了,幽禁清元寺。至于神志不清的陈姑娘被送回母家。
林重檀好像连迟疑都没有,就答应了我,“好。”
我正错愕他的反应,他先一步说:“北国王那边就由我自己去说。”
可我不放心林重檀现在的身体情况,但林重檀态度坚决,“我说比你说效果要好,小笛要真那么担心我,不妨多让我抱抱。”
在他的注视下,我抿着唇主动抱住他。林重檀原先是衣服上的香料味压过药香味,如今是药香味压过香料味。我将脸埋在他脖颈处,手也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我突然觉得很后悔,后悔我和林重檀错过了太多时间。如果我们早一点承认心意,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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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林重檀是怎么说服北国王的。说来,有件事我不敢问,就是箔月宫那一具具骸骨,以及那些蛊虫该如何处理,我想等过段时间再提吧。林重檀回箔月宫收拾东西的时候,没让我陪着,他要我在外面等他。
等他出来,行李都被打包成一箱箱,我看不到箱子里是什么。
第二次出发离开邶朝,北国王没来送行,公羊律向我解释说北国王的蒙雅侧妃生孩子了,北国王去看她了。
又是相同的借口。
我不好意思点破,毕竟我把林重檀拐走了,只能冲公羊律尴尬地笑。公羊律有些唏嘘,在我临行前特意说:“北国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好吃的食物,希望九皇子下次还能再来。”
“我会的。”我是真心实意说的,我的确还想在措曲塔塔湖旁在住一段日子。希望我再来的时候,那只笨羊还在。
我话音方落,就听到几声狗叫。原来是林重檀养的那只黑狗万果,它正眼巴巴地盯着林重檀。林重檀弯腰摸了万果的脑袋几下,说了句我听不懂的北国话,但我猜他是在安抚万果。
万果发出委屈的呜咽声,趴在了地上,像是极其难过。
我有些不忍,“檀生,能把它一起带走吗?”
这几日在我面前几乎什么都肯应的林重檀,破天荒地拒绝了,“万果它在草原上疯惯了,不会习惯京城的生活,还是留它在这里吧。”
我闻言只好作罢,不过临走前,我忍不住偷摸了万果几下。它果然很好摸,一身毛软乎乎的。我两只手放在万果身上,来回地摸它脑袋和狗耳朵。
它对人真热情,我没摸多久,它就对我疯狂摇尾巴,还冲我怀里扑。
等我心满意足摸完,回头就看到林重檀和彩翁都盯着我。
那日我慌忙去寻林重檀,把彩翁丢下,它就有些生我气,哄了几日还没哄好。它本是不怎么待见林重檀,今日倒不知何时从我肩膀上跑到林重檀肩膀处。
彩翁见我望过来,气呼呼地背过身,用鸟屁股对着我。
林重檀则是对我勾了下唇,“小笛,该走了。”
奇怪,他怎么比我还着急离开。
回程的路上,我和林重檀共乘一辆马车。他身体不好,每日都需要服药。这日,我去看御医熬的药好了没有,回来时意外发现林重檀不在马车上。
平日他几乎不怎么下马车,我不禁到处去找,最后在附近的一个小树林看到了他,但他不是一个人,对面还站着宋楠。
天气渐寒,加上林重檀身体不好,我特意给他准备了件很厚的玄狐裘,裘衣一圈围有绒毛。林重檀白皙的下巴抵在绒毛里,语气淡淡地说:“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待会小笛要回来了。”
宋楠面色不虞,“你不是说两清吗?怎么出尔反尔?”
“这是我和小笛的事,不劳宋将军操心。”
林重檀话音才落,宋楠就追着道:“你伤他伤得还不够多吗?他当年差点死了,就是因为他看了你游街,回来就吐了好多血。我要是你,这辈子就会识趣点。你这样纠缠他,只会害人害己。”
林重檀似乎顿了下,随后伸出白皙的手指调整了围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我本来还不知道小笛一直这么在乎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在“一直”二字上咬音较重。
宋楠闻言,拳头都握紧了,眼睛更是发红,“主子是一心想跟你了断的,是你寻死觅活像个怨妇,主子心软,才留你在身边。”
他这话说得真是越来越过分,我忍不住走出去制止,“宋楠,你在说什么?!”
宋楠对上我的眼神,明显慌了一下,可没几息,他就梗着脖子看着我,“属下觉得不应该带他回去,他是戴罪之身,回去会连累主子的。主子不要因为一时心软,就理会他的死缠烂打。况且像他这种人,定不怀好心。”
我知道宋楠为我着想,可他说的话实在难听,我身为一个旁观者都听不下去,更别说林重檀这个当事人。
可突然,林重檀牵住我的手,他对我极轻地笑了下,“小笛,宋将军也是太护主心切,你别怪他,我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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