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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霜剪凉梦,风捎幽荷(上)


云驳疏漏,马前见荞麦;日华昽昽,满地皆赤芽。

简明要义的来说,刘懿几人眼中的华兴郡郡守府凌源县城,天空中乌云斑驳,日光朦胧,地上坑坑洼洼都映衬出淡红色的日头。

水不深,堪堪才及马腿;水亦深,田间颗粒无收。

和去年的稻麦低头,判若两然。

......

原本带着浓浓乡愁思念之情的刘懿,顿时没了兴致,他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心想:难道,这塞北第一富庶之地遭了水灾不成?

四人一路无话,途中偶有百姓卷起裤腿,腰间别着草鞋,这些百姓们趟着水,进进出出。虽然面无菜色,但情绪也是十分低落,行色中更显出浓烈的无力之感。

即将进城前,刘懿遇到了一位平日里还算熟识的老哥,打听之下,才明白个大体。

原来,就在去年,羽林中郎将陆凌作为天子特使,率五百胡骑铁卫,前往三州六郡十九县,筹划虹渠经费调拨及征民一事。这位陆中郎经过权衡利弊,最后将虹渠于华兴郡一段的筹集民夫、置购物品等一应之事,交予了凌源刘氏。

这可是肥差中的肥差,刘家只要从中谋取九牛一毛的利益,便是重若千钧的财富啦。

就在刘家上下在刘瑞生的带领下如火如荼、大干特干的时候,灾难悄然而至。

今年多雨,为涝年。华兴郡又紧靠大凌河,而大凌河作为黄河旁系之旁系,水草丰富,按理来说,这华兴地界儿本就不是缺水的地儿,所以,在华兴郡修建水渠,在明眼人心里,是一件非常鸡肋的事情。奈何天家有钱,所以,修渠便就修渠吧!可这大渠还未等建成,也不知道咋地,十几日前,横在主道的堵水闸,突然破裂,顿时涛涛洪水,将华兴郡淹了个彻彻底底,眼看就要收成的庄稼,被滔天大水淹没,一根儿苗子都没剩下。

那小哥说,“整个华兴八县。均被洪水淹没田庐,或因河流漫淹,或被河水冲刷,一县之中被淹村庄,从数村至百余村,坍塌房屋,自数十间至数百间,压毙人口,自数口至数十口,均各轻重不等。总计下来,死于大堤决口中的百姓,不下千余。”

而这郡守府凌源县城,因其城高池坚,又仗地势较高,遂暂未有人命之危,不过,城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家家日子都不好过,庄稼自不必说,妥妥的颗粒无收,挨家挨户的存粮已经所剩无几,一些人家里的粮食还被泡的发了霉,根本难以下咽。

没了收成和生计,物资匮乏,物价疯涨,米店粮价骤增,官家不得不开仓放粮,华兴郡所有的官仓都已经见了底儿,郡守应知急忙勒令赵、黄、刘三家豪阀开私仓、放私粮,却不知结果如何。

这千金散去还复来,钱不算啥,但乡亲们本就是一群旱鸭子,天天在水里泡着,人却也出了毛病,患上骨节病、痛风病、肺病的老百姓啊,十之有二三。这凌源山脉的药草啊,都快被拔没喽!

刚刚刘懿遇到的熟识小哥,正是要孤身前往凌源山脉找些草药和吃食的。

听完刘懿的转述,诸人的心情更加沉重,一显抱着两条大黄狗喃喃自语,也不知这小和尚在说些什么。

几人入了凌源县城,水稍浅,四人并未多做耽搁,直接前往子归学堂,进了门儿,便算是回了家,一年风尘,也终于算是平安收了尾。  

前脚踏入,郎朗书生便随之传来,刘权生正专心致志地带领一群孩子们读书,诵的是那东汉崔寔所著的《四民月令》。在全境饱受水灾之苦的华兴郡,此刻此处,便是世外桃源。

七年前,街坊邻里帮忙翻新草庐,特意加高了草庐地基,此时的凌河水虽然漫灌了小院儿,却才及庐阶,未流入草庐,能让求学的孩子们能有立锥之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是在七年前,刘权生的大先生之名,被广为流传于凌源街巷。

见爱徒领学,东方春生便无意打扰,四人一同将矮脚马栓到了学堂右侧的马厩里。

赛赤兔见主人归来,越来越肥的它跺了跺马蹄,轻轻打了个鼻响,用头轻轻顶了顶刘懿,刘懿急忙上前搂住马脖儿,左摸摸右摸摸,宠爱得紧。赛赤兔则用马臀左右轻轻拱了拱两侧的矮脚马,表情那叫一个得意!

栓好了马,几人背着行囊,径直走入了刘懿和刘权生父子居住的后舍。

后舍那间两进木屋一下子涌进四人,略显得有些拥挤。刘懿进屋一瞧,屋内仍是一锅、一灯、一书、一剑,连摆设都和刘懿走时一模一样,这让刘懿倍感亲切。

进屋后,东方春生歪在炕上小憩,却没有闭眼,眼中透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这种眼神和表情,哪怕是从小跟在东方春生身边的东方羽,都没有见到过。

刘懿放下包裹,收拾起了边边角角的卫生,一显则同东方羽聊起了江湖异事,三个孩子在屋中不亦乐乎,东方春生见状,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捉摸不定变得温柔,从温柔变得凝重,又从凝重,变得坚毅起来。

不一会儿,一声“起”字在学堂内响起,上午的课业就此结束,由于外面到处都是水,刘权生便把孩子们留在了草庐中午休,并为他们端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饭食。  

刘懿见到父亲缓缓向后舍走来,立即兴奋地冲了出去,来到草庐外,便直直跪在刘权生面前,哽咽说道,“父亲大人,孩儿不孝,挚亲仍在,我却远走。出行一载,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父亲啊。”

刘权生并未料到东方春生四人会返回的如此之快,初见乍惊,而后复喜。

随即,刘权生立刻上前扶起刘懿,左右端详,见其发肤无损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大眼微红,连连叹道,“好好好!回来就好!为父看看,哈哈哈,高了,壮了,也有了些许英雄气!好好好!将来定是个栋梁之材。”

此时,主动留下帮忙收拾屋子的王三宝、皇甫录、应成三人赶忙上前执礼,一声“大哥”齐齐喊出。

“哈哈!兄弟重逢,朋友聚首,乃人生一大快事。”

刘懿侧身扶起三人,看了又看后,四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他们不知道的是,四人紧紧拥抱,从此,便抱住了天下。

后院一声轻咳,还在感慨之中的刘权生立刻还神,急匆匆向居室奔去。

进得屋中的刘权生见到东方春生,又是一番师徒喜相逢!

这一番你侬我侬,算得上水患之中的苦中作乐吧!

......

对于四人的归来,刘权生并未大操大办接风洗尘,特殊时期,他连邻居李大牛和皇甫恪都没有招呼,晚宴仅有东方爷孙、一显及刘家父子五人。

当晚,刘权生主刀,经过一番煎炒烹炸,淡炒秋葵、清炖刀鲚、水煮鸡蛋、麻辣豆腐四大样儿被用盆儿端上了饭桌。

对于河水决堤、民不果腹、食材紧俏的凌源,这顿足斤足两的饭菜,显得颇为不易,再配上两坛刘权生珍藏已久的杜康陈酿,令一路颠簸的四人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席上,刘权生并未喝酒,而是一个劲儿的给东方爷孙夹菜,相比之下,这位天下公认的大才对刘懿和一显态度,显然相对冷漠了一些,刘懿只当是刘权生尊师重道,并未在意,便主动招呼起一显来。

酒足饭饱,刘权生不知从哪翻出了些硕大的松子儿交给了刘懿,叫其在草庐内好生招待前来叙旧的王三宝、皇甫录、应成三人,再加上东方羽和自来熟的一显,六名年纪相仿的少年在草庐内点灯熬油,聊的是津津有味儿,自然淡忘了些苦恼。

后舍木屋,刘权生与东方春生对坐,小屋画帘高卷。

刘权生干净利落地煮起了苦茶,虽然也没个章法,却并不影响苦茶香气飘满屋中。茶水一开后,刘权生便以晚辈礼敬到了东方春生面前,随后,他低头等待着东方春生训诫。

东方春生温了一口苦茶便轻轻放下,老爷子温和地端详了刘权生一圈儿,见其正春风和煦的看着自己,揉了揉额头上的褶皱,忽然就酸了鼻子。

东方春生微微叹道,“一年前,老夫我心怀怒气而来,就是想当面问一问,当年那个国之相才,那个无所畏惧的刘权生,去了哪?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才子还是那个才子,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啊。都说知子莫如父,师生一场,我竟不懂你,也算是白白活了半世!惭愧,惭愧啊!”

未等刘权生作何反馈,东方春生忽然哈哈大笑,随后郑重抬手,向刘权生拜道,“读破万卷,神交古人;身无半文,心忧天下;刘权生,真士子也!老夫浮沉一生,能有你这么个能隐忍、善权谋的半路徒弟,不枉此生啦!”

从来都是‘死不认错’的东方春生能有此番言语,刘权生意外的紧,在感动之余,他赶忙挪了挪身子,扶住了东方春生的右肘,帮其顺了顺不平的气息,轻柔说道,“老师,徒儿年少时求学儒家圣地贤达学宫,在游历江湖时与您结识,您与权生虽然是半路师徒,但却情如父子。能懂徒儿的人,在这茫茫人海,只有两个半人,一个是远在长安的天子,一个,便是近在眼前的您呀!”

东方春生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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