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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名家巨擘,搅风弄云(下)


俗话讲:千人千面。

在满贯整座华兴郡的水患面前,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太一样,不知愁的孩童们在水中撒欢儿的玩乐,青壮年们则愁苦今年收成和生计,妇人们则在屋顶晒着糟糠,垂垂老矣的老叟们,则凝视远方,感叹泱泱大河孕育的生死之道。

但是,任你外面如何风吹雨打,这轻音阁中,依旧歌舞升平。

凌河水漫灌了轻音阁一层楼,这丝毫不打扰前来游玩儿的公子少爷们的别致雅兴,阁主许坚更是花了些功夫,将尚未被水淹到、围在酒罍外的兔毛熏香席搞得热热乎乎。

客人坐于兔毛熏香席,舞女歌姬轻拢慢捻间,穿梭于水中,一舞一动,水溅曼妙身材,泼洒出一个个儿的紧俏身形,别有一番滋味。

话说东方春生和刘权生师徒二人进入之初,阁中正歌《周南》、《召南》,大灾之际,如此靡靡之音,引得二人心中连连作呕,心情不觉大坏。

两人无心赏评风月,直接穿过轻音阁中厅,来到后院。

一年未至,这座东方春生曾经养伤的后院,梅花小松依旧,只不过没有了小桥流水。身负总领族事之责的刘  德生和有那一颗七窍玲珑心的杨观,早已在一间高舍内安静等候,入了倒马境的弱冠杨柳,百无聊赖地坐在松树枝头,连看都不看一眼东方师徒二人。

不过,他若是知道刘权生是致物境界的文人,恐怕会惊掉了下巴吧!

刘  德生见到东方春生和刘权生到来,缓步相迎,他畅快道,“三弟与东方前辈莅临寒舍,竟未能迎客千里外,执驾凌河边,实在是罪过,罪过。”

刘  德生嘴上说的是罪过,面上流的是得意。

自从刘氏家主刘兴将总领族事的大任交给了刘  德生后,用踌躇志满四个字来形容这一年以来的刘  德生,一点也不为过。

去年在望北楼,刘  德生虽然被工学从事谢巍折了面子,却听从其夫人杨观所献之阳谋,在族议中力荐其弟刘瑞生总领修渠一事,收获了大公无私的美誉,再加上他的事后经营,一些百姓受其蒙蔽,将他奉若圣人。

死士辰刺杀刘  德生一事后的一年里,刘  德生集中精力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他暗中支持许坚扩建了轻音阁,命许坚暗地进行桃色交易和权钱交易,借机拉拢华兴官吏,网罗为其所用,除几名应知心腹外,如今的华兴郡官场,没几人敢说没有受到过刘大公子的“恩惠”。而这些人究竟能不能为刘  德生所用,便是另外一码事儿了,毕竟,他还有个根深蒂固的爹在那掌控全局呢,刘兴大半生都在华兴郡经营,那些与刘兴交好的官吏们如果被刘  德生贿赂的几个钱财搞的改变了阵营,刘兴岂不是很没面子?

第二件事,刘  德生利用凌源镖局走镖之际,大肆网罗江湖草莽,充作打手,一些心狠手黑的地痞流氓,纷纷加入了凌源镖局,单从人数上来看,凌源镖局已经同仍由刘瑞生执掌的八百家兵不相上下,而这,也仅仅只是刘    德生摆在明面儿上的实力,他在暗中的实力,恐怕已经远远超出刘瑞生了;

第三件事,紧密监控刘权生,并伺机除之。但刘权生何许人也?东方春生带着刘懿走后,这位隐匿在深巷中的天下大才,施展起手脚更加畅快,他就像一只入了溪水的泥鳅,刘  德生的阴招儿,总能被刘权生巧妙化解,出于名声,‘刘  德生铲除刘权生’这道菜又不能端到桌上吃,吃相又不能太难看,所以只能徐徐图之。  

刘权生火烧望北楼之后,兄弟二人再未谋面,今日会面,必将擦出无尽火花。

人精东方春生见到刘  德生,开始主动示好,笑道,“老夫刚刚游历薄州而归,见这凌源遭灾,心中感念公子去年恩情,甚是挂念公子。今日前来,一为感谢去年公子的搭救之恩,二为瞧瞧公子近况如何,是否有老夫力所能及之事?”

刘  德生心中顿时想到,“哼,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过,人心隔肚皮,刘  德生面子上却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忙上前,同刘权生一左一右,搀扶住了老爷子左右臂膀,恭谨轻声道,“刀在石上磨,人在事儿上练,父亲将偌大家业托付与我,晚辈劳累些,不碍事。只求上不辜负刘家历代先祖之努力,下不辜负华兴百姓之期许。德生就算在劳累些,也值得。”

东方春生深以为然,故作认真地说道,“华兴郡和凌源刘家能有公子这般大才,真乃福分也!”

刘  德生心中十分高兴,一遍同刘权生搀扶东方春生缓步前行,一遍引荐站在一旁的杨观。

简单介绍,东方春生对杨观微微点头,杨观则右手压左手,微屈膝,深深低头,行过常礼后,便碎步跟在三人身后。

一行人缓缓向道路尽头那座二层小屋走去,那是东方春生最初养伤的地方,一年兜兜转转,老爷子又回到了最初卷入风云的地方。

坐定,杨观煮茶,三人开始畅聊了起来。

“老夫出身名家,略懂望气之法,看公子天庭饱满、气势团聚、活力旺盛,这一年定是春风得意、马踏新程啊!但老夫要奉劝公子一句,身体为万事之本,切不可过于操劳,最后本末倒置啊!”

东方春生一副长者模样,对刘  德生谆谆教导,若外人看见,当真以为是一幕父慈子孝的好场面。

“多谢前辈关爱,晚辈定当牢记。”

刘  德生回完话便满面春风的看着东方春生,很显然是在吊这对儿师徒的胃口,他想看看,这对儿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师徒,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是啊!这么大一个家族,不用想便知道,大哥定没有消停日子。”刘权生柳眉一挑,言语恭维,接过杨观手中的茶壶,主动为刘  德生斟了上茶。

刘  德生极为享受!二十岁前,他这三弟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从长安归来后,他这三弟又做起了城中隐士,从来没有为他这大哥斟过一杯茶。

这一刻,便是他刘  德生的人生巅峰啦!

刘  德生的飘飘然被杨观看在眼里,但她却未做提醒,只是在默默煮茶。

东方春生看向刘权生,疑惑问道,“哦?这话从何说起?”

刘权生有些心疼地道,“哎,老师有所不知啊!父亲隐退后,这么大一个刘家,内事、外事、人事、族事,独靠大哥支撑,也是辛苦了!三弟我志不在此,只想着教书育人,二哥又总是给大哥闯祸,这刘家家里的大掌柜,难当哦!”

“哈哈哈,无妨,无妨。两位弟弟只管想心中所想,放手去做,有大哥做后盾,莫怕!逍遥自在即可啦!”

刘  德生心里畅快得很,比起一年前在父亲刘兴房中得到总领族事的首肯,还要畅快,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有所缓和。

自古得意必忘形。

看到刘  德生有些失态和松懈,杨观仍作壁上观,只管煮茶斟茶。

刘权生不失时机的又接上了一句,真诚言道,“老天保佑,二哥这次总领华兴修渠,却放出了水龙,倒是无形中成全了大哥您啊!”

“哦?三弟此话怎讲?”

刘  德生呲了一大口茶,有些回过了神,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今日这对儿师徒来此肯定不是恭维几句那么简单。

“哎,算啦算啦,不说啦!大哥若有兴趣,上那市井打听打听便知道啦。”刘权生表情顿时变得丰富起来,看着刘  德生有些不舍,“大哥,三弟今日前来,是向大哥...,辞行的。”

“哦?三弟,这,这是要去哪?难道是天家下诏征召?”

刘  德生的兴趣顿时被提了上来,他很在意他这个弟弟的去向,若是真做了执掌一方的大吏,哪还有他刘  德生的好日子过?

所以,只要刘权生说出‘陛下征召’四个字,他刘  德生会毫不犹豫地、倾尽全力地将刘权生留在凌源城,即使撕破了兄弟之间最后一层脸皮,也无妨。

“大哥误会啦!这些年,弟弟既无学问,又无建树,怎能得天家特诏?”刘权生转头,深情地看着东方春生,道,“老师于薄州游历归来后,便要返回仪州刑名山庄,从此隐居不出。因年老力衰,而又有心愿未了,便想请我这为徒的,侍奉膝下、耳听面授,代笔撰写一部大汉山川纲要,流于后世,也不算白来世间一场啊。”

换个地方隐居写书?

刘  德生有些难以置信,他双目深沉,问道,“真的?”

刘权生点了点头,真诚道,“待水患稍息,我与老师便起身动行。此一别,弟,便不再回来了,往日好坏,大哥多担待,今后喜悲,大哥自思量。惟愿多多造福百姓,少行杀戮,将我刘家香火一脉相传。”

说罢,刘权生站起,轻轻放下酒葫芦,整理了一下玄色布长袍,俯身低眉、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复而起身,同时手随之而再齐眉。

从小到大,刘权生从没有如此恭敬地对刘  德生行礼,这让刘  德生受宠若惊的同时,也相信了刘权生所言。

看来,他真的要走啦!

行过大礼后,刘权生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东方春生颤颤巍巍的起身,向刘  德生夫妇微微点头,拎起他宝贝徒儿的酒葫芦,缓缓离去。

“莫送!”

......

脚下,清澈的凌河水悠悠摆荡,有些水花淘气地冲向门槛,扑到了站在屋口远眺的刘  德生的裤脚。

瞧着刘权生渐行渐远,儿时三兄弟河边戏水的场景缓缓浮现眼前。

长大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了秘密,那段白日登山、秋望山火、黄昏饮马、夜傍交河的日子,再也不能回喽!

刘  德生转头,又哭又笑地抱着杨观。

“这么些年,就他没变!就他刘权生没变呐!”

......

红日似大火,烧得沉在大浪中的人心里,回复了一丝暖意。

子归学堂,师徒二人坐在通透的学堂阶上,两双大脚悠悠地摆弄着凌河水,说不上的悠哉。

刘权生喃喃自语,“今日对大哥使的这一招引蛇出洞,也不知大哥会不会中招啊!”

忽然,东方春生惊喜地看着清澈的水面,惊喜道,“哎哎哎!权生,鱼!有鱼有鱼!”

刘权生亦面喽惊喜之色,笑道,“在哪呢?在哪呢?老师。”

“快快快,先关门儿,哎呀,先关门啊!”

“好嘞!”

......

既然一切都已注定,但行好事即可!

如果一切都未注定,但行好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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