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777，啧啧啧，我想过很多波音衰落的方式，但是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说到这里，李荣显几乎要笑出来了。

　　客机市场是具有极大的惯性的，一旦在某个阶段没有跟上市场变化很容易一步落下，步步落下。就像是波音737系列对标空客320系列，波音767对标空客330，至于空中女王波音747的对标机型暂时还没有出现，即过些年才会推出的空客380。

　　在中短程的客机领域，波音737和空客320打得不可开交。在巨型客机市场里，波音747未逢敌手，但是在中间区域里，曾经被寄予厚望的波音767被空客330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本着寸土不让的原则，波音自然要推出一款可以抗衡空客330的相对应机型。波音777就是应运而生，可现在波音777出现的问题已经开始严重影响到波音的整体布局。

　　对于波音777的巨大投入让得波音开始骑虎难下，是继续加大投入使得波音777顺利产出，还是壮士断腕，直接跨过波音777，转而将财力物力投入更新型的7E7项目。

　　可后者存在两个比较难以处理的问题，一旦跳过波音777，那近六年的投入基本就是打水漂了，即便是对于波音这类巨型公司都是伤筋动骨的。还有就是，7E7项目还只是在计划范畴内，就算是自此开始投入重金进入实质性的推进阶段，那距离商用都还是相去甚远。在这个阶段里，空客330以及比较冷门的空客340那不是要大杀四方，总不能波音还要将希望寄予老骥伏枥的波音767？

　　另外就是客机市场的风向并非一尘不变，波音777加上7E7的研制时长超过了十年，谁知道7E7的正式商用型推出后，世界客机市场还是不是有中远程客机的一席之地了？

　　要是没了，波音这下可就要出现巨大的危机了！

　　从空客角度来说，这算是老天爷送下的一份大礼。

　　看李荣成不说话，李荣显耸耸肩没有再继续提7E7的问题，反正不管怎么试探都不能从李荣成这边再掏出些什么。不是李荣成的嘴有多牢实，而是就算是波音高层估计对7E7消息知晓不多，毕竟只是存在于设想的机型。

　　李荣显提及7E7仅仅是恶心一番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毕竟能恶心波音的机会可是难得得紧。

　　瞧着李荣成跟吃了苍蝇似的表情，李荣显只觉得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何等的舒爽！

　　伸了个懒腰，李荣显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虽然关系一般，但是好歹是兄弟，给你透个底。EASA可不是FAA，如果波音777想要拿到联合适航证，可不是弄个一两年的常规运行验证就完事了。EASA很有可能会进行特情模拟验证，你们可是要做好准备了。不过，波音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真是让人期待会EASA那边会搞出什么花样呢？”

　　说到最后，李荣显又开始绷不住了，彻底放声大笑。

　　各地的民航局肯定会对本土的飞机研发公司有一定的关照，就像是FAA之于波音和EASA之于空客。

　　若是波音777是在申请EASA的联合适航证时出了问题，哪里还会像FAA一样还给波音一次额外的机会？

　　当然也不能说波音777在FAA的验证飞行的失利在EASA这边就没有影响，至少在得到消息后，EASA的安全委员会已经牢牢记住波音777这个机型了，对其的先天印象极其糟糕，此后的审核活动将会更加严格。

　　其实万事多有想通，就跟飞行员检查一个样子。要是检查员对其印象不好，那真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搁谁谁都难受。

　　别看李荣显像是好心给李荣成透露点内部消息，可实际上李荣成能不知道？李荣显就是要要看李荣成难受的样子。

　　“好了，不说了。”舒服够了，李荣显也不好再得寸进尺了，到时候李荣成气得失去理智了大家都不好看。他抿了一口葡萄酒，状似随意地问道：“我有件事很奇怪啊，你来剑川干什么，这边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忙着找那个可以救火的飞行员吗？”

　　李荣成也是稳得住心境，被自己的弟弟连番嘲讽都没有心态爆炸，哼了一声：“我去哪里，什么时候还要向你汇报了。”

　　说完，李荣成轻轻擦了下嘴，直接起身离去了，只留下了面色阴沉的李荣显。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李荣显将叉子重重地扔在盘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动，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别看李荣显在刚才的谈话中一直是主动方，极尽嘲讽之能事，可实际上并没有实际意义。李荣显也不是那种沉浸于个人情感发泄的人，他真正想要是在前期激怒李荣成，让其理智缺失下减少提防之心，最后一个问题才是他的目的。

　　毫不客气的说，别看现在整个波音帝国繁荣昌盛，可距离帝国的衰落就差一个飞行员。FAA那边或许还好办一些，EASA这里可不好糊弄。单单只有FAA的适航证，没有EASA的联合适航证，波音777还是个失败的机型。

　　而且，在EASA明确表示会进行更加严格的验证后，波音在短期内无法对777进行明显升级的前提下只能寄希望于一个救世主，一个能处理所有飞行故障，无所不能的飞行员。

　　李荣成此刻应该是在着力寻找这样一个飞行员才对，可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到了剑川这么个小地方？

　　说实话，李荣成此刻应该在木华航空，天南航空和国大航空的总部基地才对，那才是聚集了优秀飞行员的地方。剑川市有什么，个别混合资本的小航司？三大航的分基地？分明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地方。

　　若不是正好在蓝天航空有个空客321的订单，正巧李荣显又顺便在国内，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剑川这个城市。

　　此前将近二十年，波音跟空客斗得难解难分。没想到，现在波音未来接近十年的运势就全系在一个飞行员身上了。

　　将剩下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李荣显沉默半晌，望着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他犹豫了下，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随着电话接通，对面竟然传出来马诚的声音：“李总，没想到你还能打电话给我。”

　　“马总，最近两天你跟我那个大哥走得很近啊。”李荣显轻笑道。

　　“哎呀，都是些私交嘛。”

　　李荣显缓缓露出笑意：“如果我想问问我那大哥过来剑川这边是为了什么，马总方便说吗？”

　　对面明显是停顿了很久，最终只是回应过来尬笑：“李总，这是私事，我不方便乱说啊。”

　　李荣显当然知道马诚跟李荣成的私交不错，也不指望自己一问就能回答的，这种事情肯定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马总，咱们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777的事情你们应该也听说了，以后中远程宽体机就是330的天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李荣显面色逐渐淡然起来。

　　此前，要是李荣显这么跟马诚说话，马诚一刻都不会停留，直接把电话给挂了。可现在，世道要变了，可不能这般意气用事了。

　　李荣显说的可不是假话，而是实实在在会发生的。

　　等了一小会儿，马诚才是说了一句：“我跟李先生是好朋友......”

　　然而，马诚的话还没有说完，李荣显直接说道：“下一个330的单子，多百分之五的折扣！”

　　这一击下去，马诚那边直接沉默了，过了十多秒才说了一句话：“李总，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说到这里，马诚又话锋一转：“李先生这次过来剑川.......”

　　......

　　事实果然如王瑄所说，局方过来的人员在约谈徐苍和谭鹤龄的时候都没有表现出那种刨根问底的攻击性，整个氛围显得比较和谐。

　　因为在事后的飞行数据仪上，局方人员发现蓝天9211在遭受到气流影响而出现俯冲的异常状态时，下冲气流的瞬时最大风速接近了九十米每秒，堪称恐怖。这样的剧烈气流已然超出了飞机的操纵能力，不是飞行员可以控制的。

　　至于此后的电力系统故障，局方也表示了极大的理解。在9211的飞机机体上一共找到了六十三处雷击点，这还只是损伤超标的，没有超标的雷击点更是不计其数。

　　在技术人员对9211的飞机电路进行检查时，发现其中大量电路已经被烧毁了，损坏程度相当严重，而且是飞行员无法恢复的那种。

　　至于在大雨环境下发动机熄火，局方没有明确的理论支撑。但是在事发空域下方的西昌市遭遇了进六十年来的最大降水，可见当时9211所在区域的降水是何等恐怖。

　　种种迹象表明此次事件就是因为客观天气原因导致的。当然，这也不是说机组就没有问题，或者准确来说，蓝天航空在这件事情上就负有责任，即在雷雨绕飞上的规定不够严谨。

　　不过，对于此事，局方也表现出来了一定的容忍度，因为不是蓝天航空一家在雷雨绕飞上的规定模糊不清，而是细究起来的话，几乎所有的航司都在相关规定上存在表述或者执行不清的地方。

　　相较于找机组人员的问题，局方人员更加喜欢跟徐苍以及谭鹤龄讨论他们在处置相关特情时的思路。

　　因为局方人员很多也是有飞行背景的，一旦遇到这种情况，职业病发作也喜欢把自己代入到相应的场景里，他们也会思考自己该怎么做。但是，他们在得知蓝天9211机组的处理思路时，从自身飞行背景出发，不免都有些惊为天人的感觉，一时技痒，就开始交流经验起来了。

　　在那个时代，对于飞行的管理的确越来越科学化了，但是稍微上了年纪的飞行员其实更相信经验。他们从来不认为波音的手册可以处理所有的故障，当然了，波音自己都这么想。

　　如果手册能解决所有故障，那飞行员还有好坏之差？背手册就行！

　　对于这类经验化的工作，就算是局方的人员也要多多吸收别人的“解题”思路充实自己。万一将来自己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可能就是救命的东西。

　　看后来的那些宣贯材料根本就无法还原当时的情况，只有跟亲历者和处置人沟通才能体会当时的情况。

　　这样的心境下，原本是局方的约谈，结果发展成了飞行经验上的交流会。

　　徐苍是谁？未来的民航总局总飞行师，那在飞行上的见解都是高屋建瓴，就算是一些资历极老的局方人员听到徐苍一通说下来，都有种醍醐灌顶的畅通感。

　　而且，徐苍是带着国内民航黄金十年的经验重生的。说实话，现在就是国内民航的蛮荒时代，各种不规范或者规定漏洞比比皆是。徐苍甚至稍微透露些先进的管理经验都能让局方人员如获至宝。

　　约谈的时候，局方人员是有公司安监部陪同的。金复礼虽然是空客机型的人，但是在安监部兼职，而且本身资历比较老，跟这次局方人员里面还有认识的，于是就被公司派过来打打下手。

　　结果金复礼听徐苍一通侃侃而谈，竟然如同小学生听讲似的听得入了迷。以致于到最后他清醒过来，一股子悔恨之意又起来了，当初怎么就没有早点儿发现徐苍这么个天纵奇才呢？

　　别说金复礼了，局方的人都被口绽莲花的徐苍说得一愣一愣的，导致基本就没人问问题了，全听徐苍一个人在说。

　　其中在提及没有任何设备支撑的传统导航时，局方的人更是竖起了耳朵在听。现如今，很多飞行员由于仪表飞行规则运行太久了，都已经快忘了目视规则下的传统导航方式了。

　　别说依靠目视条件的传统导航了，就算是不依托集成化的电子显示，让一些年轻的飞行员看老式的机械仪表都不一定会看了。

　　这类不足的方面还是需要多积累积累经验的。而徐苍在这次9211事件中对于传统导航的精彩表现算是此次特情处置的核心所在，局方人员在这个阶段也开始逐渐对徐苍进行提问，而徐苍则是对答如流，甚至到后期，徐苍都开始跳出局方人员在问题中的错误之处。

　　平时的时候，但凡是飞行员在接受局方约谈的时候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可这次反倒是徐苍在主导一切。看得金复礼又开始眼馋了。

　　突然，在渐渐激烈的讨论声中，金复礼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这下直接打乱了气氛和节奏，让得不少局方人员有些不满。

　　金复礼也知道自己失礼了，便是想挂了电话，可是看了下号码好像是机队那边的，想了下，万一真有什么事挂了也不好，只得赔笑着先出去接电话了。

　　这一接电话才知道是空客那边的代表突然过来了，讨论的就是此前蓝天航空向空客下的一份五架空客321的订单意向。

　　像蓝天航空这种体量的公司肯定是不能像三大航那样几十架几十架地买飞机的，一口气买五架都算是大单子了。不过，在价格上，蓝天航空反倒是没什么讨论的空间。因为像蓝天航空这样的散户在空客心里地位不高，爱买不买，自然就是卖家市场了。

　　不过，买飞机可不是买菜，想了就买，而是会提交购买意向，然后由双方代表商讨一下细节再决定。

　　通常情况下，这种小单子不至于让空客总部派什么高级领导过来。可这次听机队那边说，突然杀到的空客代表级别很高，高到飞行部的领导都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请金复礼这种老头子镇场子。

　　别看金复礼的行政级别不高，但是蓝天航空的第一批空客飞机的引进就是金复礼去空客总部拍板决定的。所以，飞行部的领导觉得金复礼想来也是能应付这等场面的。

　　金复礼其实不愿意掺和这些破事儿，就算他再能镇场子，但到了那种场合免不得又要赔笑脸，他可不稀罕这么干，又不是贱骨头。

　　但是在机队的人一再请求下，金复礼还是同意了，他再不同意，甚至感觉打电话的那人要哭了。

　　稍微整理了下衣着，金复礼上了楼去了机队办公室那边。还没到地方，远远就听见嘈杂的动静，接着就看见机队办公室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不少飞行部的领导，还有一些市场部的领导。

　　这些个领导脸上全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簇拥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正是空客在亚太区的负责人李荣显。

　　从马诚那边得到消息后，李荣显几乎没有半点儿停留，直接就到了蓝天航空基地这边。

　　一众领导突地看见金复礼过来纷纷松了一口气，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们这些个领导完全是被带着走，这就是明显的镇不住场子。

　　金复礼这人大大咧咧的，他才不管什么空客领导呢，不都是一双眼睛两只耳朵？

　　走到近处，金复礼瞧见李荣显带有些许东方色彩的面容还微微惊奇了些，不过也没有太表现出来。这个年头，混血也并不罕见。

　　随着金复礼的到来，在场的不少领导都沉默下来了。此等气氛的变化自然是被李荣显注意到了，他立刻就明白金复礼是话事人，于是噙着一丝淡笑，伸出手来：“你好，我是李荣显，空客亚太区负责人。”

　　金复礼眉毛一挑，虽然不是总部的高级管理人员，但一个大区的负责人也不容小觑了，怪不得这些个年轻领导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金复礼却是面色不变，伸出手跟李荣显握了一下：“金复礼！”

　　跟周围那些露怯的领导们不同，金复礼看起来不卑不亢，倒是让李荣显高看了几分。

　　松开手，李荣显微笑道：“这次原本不是我过来谈单子的，但恰好顺路，就被总部使唤过来了。这次突然前来，应该没给贵司造成困扰吧？”

　　“没有，没有！”

　　还没等金复礼说话，周围的领导们就开始略带惶恐地否认了。

　　金复礼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平时这些个领导对着下面人趾高气扬的。结果对着个外国人却是低头哈腰，差别极其明显，他很是看不惯。

　　别看李荣显级别很高，其实对蓝天航空的利益问题上，他其实没什么作用。因为空客几乎没有给蓝天航空折扣优惠，蓝天航空也有自知之明，从未对此有所幻想。

　　既然是合理买卖，那对李荣显正常态度即可，有必要这么伺候着？还是说，要是把李荣显伺候舒服了，空客那边会有打折扣，想来也是不可能的。

　　听得领导们的奉承话，金复礼都听不下去了，当下打断：“谈订单的话，去我的办公室吧，这边说话也不方便。”

　　李荣显微微一笑：“劳烦金先生带路了。”

　　金复礼点点头，自顾自地就往自己办公室而去，甚至都没有特地等李荣显。李荣显倒是不恼，快步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而行，而一些领导跟着，一些则是回去了自己的岗位。

　　金复礼两人在前面走着，突然李荣显说了一句：“金先生，这次过来除了谈订单，其实我还有一件事。”

　　“嗯？”金复礼一挑眉，掠过一丝讶异：“还有事？”

　　他想不通空客的代表不谈订单还能谈什么，谈人生理想吗？

　　“是这样的。”李荣显压低了声音：“我过来的时候听说贵司有个天才飞行员，是否可以引见一下？”

　　金复礼一怔：“谁啊？”

　　李荣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徐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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