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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死前的休憩


  只单单作为一名大魏国的君主来说,魏持瑾近乎没有瑕疵。

  她聪明,有野心,雄才大略。

  可如果说,如果说魏持瑾不配荣登大宝,此时横断在她面前的,不过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魏持瑾生而为女子。

  老皇帝曾经无数次为此事而叹惋,大魏国相较于同时代的其他帝国,其民风传统近乎称的上是一句开明。

  但它仍然无法摆脱封建对女子的局限与束缚,在封建思想横行大道的时候,因为生理上相较于男子的不足,女性近乎无可避免的沦落到一个附庸的位置。

  这是整个时代司空见惯的悲剧,即便是大魏国也不能免俗。

  可老皇帝转念又一想,莫非身为这天下所侍奉的共主,难道是需要事事都躬亲着自己去搬运食物木材,或是需要帝王捕猎砍柴,做这些对于帝王一职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吗?

  既然如此,那难道生而为女子,是一件使人羞愧的事?

  如果说一个皇帝,蠢笨,昏庸无能,不学无术,难道他所做的一切蠢事不比魏昭身为女子更使人羞愧?

  魏昭虽生而为女子,但她聪慧,有野心,雄才大略。

  她的远见,才智即便是老皇帝平生所见也少有。他曾经惋叹过魏昭是名女子,可在无数次试探过小女儿的才智以后,老君主的意志已然无可避免的逐渐倾斜。

  如果说如今有一位君主,贤明,理智,经纬天地,那为何要因为性别将贤才拒之门外?

  难道一位君主的性别远重于她是否能为自己的子民谋求福祉?

  老君主是这样想的,因为事情正如此前所说的那样,他足够贤明,有远见。

  在老君主年轻时,他远超于自己所身处时代数百年的思想曾为他得到许多,虽事事忧心于自己的子民,却因为老君主这半生太过于顺遂,这因此也使他忽视了横跨在自己与理想面前宛若天堑的巨大鸿沟。

  而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

  没有人在意事情的本质如何,因为魏持瑾是女子,所以她无法胜任任何需要决策的事物。

  世上的人大都愚蠢,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却也足够精于算计。不如直接将其称之为懦弱,无能无用,鼠目寸光。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女子是否具有自己的人格与品行,或者她们是否拥有一个与男子无异的头脑,甚至于她们毕生是否能到达一个远比围困在高墙深院内更高出数倍的成就,这些事情已然不重要了。

  事实不重要,真相,或者那些早已被众人持材烧毁的真理也不重要。

  如果准许女子入朝为官,那么原本那些自持男子身份但不学无术,欺压百姓的官员毫无疑问将会被罢免。

  如果准许女子识书念字,她们将意识到自己如今所正遭受到的一切苦难都是不必要的,那么即便是寻常百姓到时也将无人可奴役欺压。

  因此事实不重要,远处的获利也不重要,比起一个莫须有的明日来说,愚民更愿意放任愚昧与迫害在这原本就暗无天日的世界上横行。

  事情正是如此,一个人至少要为他在这世上所遭遇的任何不幸支付百分之五十的责任。

  毕竟生存在这世上的许多人原本就是各自为营。

  事情的后续已经不必在多想。

  就在这位毕生都雄才大略的皇帝,不幸,但又命中注定的死于某场天灾以后。

  彼时年仅十五岁,且羽翼未丰的继位王女,近乎是毫无悬念的,在仅仅时隔四个月的短暂统治期内就被朝中的权臣彻底按住了爪牙。

  到此为止,济德国的命运便再也无可回转的被推搡着,随波逐流的没入命运交汇洪流。

  推举幼主上位,随后是腐败,藻井倾颓。

  这种事情,魏昭恍然意识到自己仿佛已经在无数本史记里见证过无数遍。

  她忽然感到荒谬,心里近乎要因为这莫名情绪而发笑,眼睛却流下泪来。

  在数十年以前,也或许只是数年前,魏昭这时候已经被软禁在自己的寝宫内许久,时间的宽度对于她来说仿佛已经不具有任何意义。所以总之是无甚分别的。

  但总而言之,是在她的父亲弥留之际的时候,父亲原本拟给她的封号是昭阳,虽然最后也没能落成。

  她因此恍然感到有些陌生,竟一时困扰于不晓得应该自称为什么。

  她面前正俯首跪拜着她幼小的皇弟,但面前君主在跪拜的同时,又双手高高托举着一杯鸩酒。

  模样艳丽如岩彩。

  “绥靖公主,”面前君主哭叫着朝她跪拜到,他说,“您且喝了这毒酒吧,否则,否则的话,大人他定是不会放过我的。”

  “您也不愿意瞧见我们偌大一个济德国最后毁于您手吧?”

  仿佛此时正遭遇着面前这一切的人并非是她魏持瑾。

  她感到恍惚,眼神仍如同灰狼最后巡视着这原本就与自己不相干的领土。

  于是魏持瑾在自己临死之前恍然又想起,恍恍惚惚又仿佛听见,自己的房外仿佛烁烁正落着她许多年都不见倾颓大学。

  房内燃着火,木材吱吱呀呀的燃烧作响,即便此时的感知已然因为鸩酒而混乱,但魏持瑾的确恍然的瞧见。

  她瞧见自己的父亲,那位君主,那位雄才大略的,经天纬地的君主,他仿佛正神色颓然垂目正看着自己,仿佛又重复着他死去以前,轻飘如窗外絮雪的那番话。

  魏持瑾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即便她在这之后无数次噩梦缠身,不须说在梦里目睹过什么,但醒来时总归是不记得的。

  如今却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

  无论是魏昭,是那个从来与她素未谋面的,骄傲的,少年意气的昭阳公主,甚至是绥靖公主她本人,竟到底从未有一人短暂的忘记过。

  她甚至记得自己的父亲说话时的神态。

  记得他的虚弱,气若游丝,记得他的昏沉的双目在讲话时一共缓慢眨动了五下,记得那时灯中微火。

  她听见自己的父亲,听见统御着这个原本强盛国家的君主,弥留时对她如是说。

  “魏昭,”他说,他低声问,“魏昭,朕的女儿,朕的掌上明珠,朕那惹人怜爱的昭阳公主。”

  他执拗的,却仿佛并不期望得到一个答案那般低声问。

  “你为何是个女子?”

  为何是个女子?

  为何?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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