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第183章 一波未平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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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诡异的笛音蓦然响起,与梦境中听见的几无分别,豫王下意识地捂住双耳。
很快他发现,这次的音律虽然听着刺耳难受,但没有紊乱体内气血、使人烦躁眩晕的效果,也许因为笛音针对的并不是他。
豫王放下手,仔细辨认笛音传来的方向,继续向西边院子追去。
劲风激荡,院中横七竖八躺着昏死的妓馆打手,灯笼滚了一地。豫王赶到时,正看见站在假山顶上的女子将长裙一撩,露出底下穿白绸裤的腿,不禁微怔。
只见她扯断系带,取下绑在大腿外侧的长剑,旋即霜刃出鞘,仿佛挑起一条倒悬的星河,向屋檐上的布衣男子卷去。
这就是清河说的“红姑娘”?剑法着实凌厉,也颇为眼熟……豫王忽然想起,在灵光寺中砍断卫浚胳膊的女刺客,似乎正是这般体貌?
“他是我家小妾。”
“他是个苦命人,又与我有些机缘与瓜葛,视我为恩公,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言犹在耳,这下豫王可以肯定:女刺客、夜探王府与他交过手的黑衣蒙面人,以及面前的青楼女子“红姑娘”,都是苏晏的贴身侍卫——荆红追。
话说回来,女装似乎倒比男装更适合他,干脆自宫算了,小妾也当得名正言顺,豫王暗嘲。
那厢,浮音为了避开这一剑,向后疾退,鞋底在屋脊上剐出两道深痕,碎瓦片四溅。他边退,边将全身真气都灌注在指间一根鹤骨上。
这鹤骨笛用秘药炮制过,坚逾金石,更兼能加强音波震动,是浮音的成名兵器。此刻全力施展之下,反而听不见任何声响,但周围飘飞的落叶、溅射的瓦片,都在这无声无形的威力中骤然碎做了齑粉——
荆红追剑锋回撤,往面前一挡,但仍被震得倒飞数丈,血丝从耳道内流出。
豫王不去援手,故意扬声问:“你行不行?不行换我上。”
荆红追髻散簪落,裙裾翻飞,一头长发如风中乌浪,冷冷道:“用不着。你去抓那个龟公,他是联络人。”
龟公在荆红追和浮音开战时,就背着鸨母回到屋内,企图从密道溜走。
但被昏迷不醒的鸨母拖了后腿,刚开启机关,就被豫王踹门而入。龟公情急之下,从床底抽出镔铁棍,朝豫王挥来。
论功力,他也算江湖二流,一手腾蛇棍法如疾风骤雨,密而不疏,打翦而上。
可惜豫王精通槊法,棍较之恰如小巫见大巫,三两下就破了罩门,反夺过棍子,棍尖抵在对方咽喉上:“还不束手就擒!问什么,就老老实实答什么,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龟公见逃脱无望,只得求饶:“大人,我真的不知内情,就是个看门的。”
豫王哪里肯信,把人捆了扔在墙角,说:“我没耐烦审你,回头让你尝尝北镇抚司的酷刑,保管祖宗十八代都吐露干净。”
龟公吓得面如土色,拿脑袋往墙上撞。
豫王道:“逃命还要捎带个昏迷的,看来情深义重,你要是自戕,就拿这老鸨去刑堂。”
龟公无计可施,只得一一回答了,说临花阁是隐剑门在京城的地下据点,他在此控守多年,和一个年齿渐长、卖不动身的鸨儿搭伙过日子,后又任她招揽烟花女子,在此做起皮肉生意,更加掩人耳目。他一直隐瞒身份,因此鸨母并不知情,只当他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懒汉,嘴里又骂又嫌,但依然愿意养他,故而大难临头时,他也舍不得丢下她。
“这里面是什么?”豫王指着他床后墙壁上的黝黑洞口。
“是一道机关暗门,连着密道。”
“密道通往何处?”
“通往……明堂。”
豫王一愣。
明堂乃是天子之庙,是历代帝王所建的重要礼仪建筑,用于朝会诸侯、发布政令、大享祭天等,所谓“天子造明堂,所以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敢随便拿这个名字自称,简直狗胆包天。
他不由嗤笑出声:“什么见不得光的鬼地方,也配叫明堂!”
又问:“外面那个吹笛子的,是要通过密道去做什么,还是见什么人?”
“这个就不清楚了,小的就是个守门人,负责接应身怀七杀令牌的人进入密道。门规严苛,其他的事情小人就算想知道,也没那胆子去打探啊!求大人明察,放了我和我婆娘罢,我们这就离开京城,从此再也不与隐剑门或七杀营有任何瓜葛。”
豫王听说过隐剑门。据说企图暗杀太子的刺客就是隐剑门人,皇帝因此震怒,下令围剿诛尽,导致这个数百年传承的江湖门派一夜覆灭。
却从未听说过七杀营、七杀令牌。
或许外面那个出身江湖的荆红追知道些什么。
豫王正想出去看战况如何,忽然房梁震动,“轰隆哗啦”的响声中,连屋顶带墙壁坍塌了下来。
原来荆红追和浮音打得激烈,把整栋厢房都轰塌了一大半。
外面隐隐传来“地龙翻身啦”“快跑啊”之类的喧哗声,想是妓馆中人见房屋无故轰然倒塌,以为地震了。
动静这么大,看来无需再放烟花通知另一边,豫王见剩下的半间屋子也要塌,把龟公和鸨母一手拎了一个,大步走出房门。
他这头刚踏进院子,那头浮音被打得无力招架,砸穿屋顶掉了下来。
浮音双臂抱头,在满是砖石瓦片的地面滚了几圈,刚巧滚到了开启的暗门附近,趁机钻了进去。
紧接着,荆红追携一道闪电般的剑光,也突入了那道暗门。
剩下半间屋子难堪重负,终于彻底倒塌,成为废墟,将密道入口埋在了瓦砾木头中。
沈柒揽着苏晏,施展轻功飞掠过来。苏晏喘气问:“人呢?”
豫王指了指身后坍塌的废墟,“底下。”
苏晏大惊,叫了声“阿追”就要冲过去。沈柒牢牢握住他的胳膊,劝阻道:“你扒不动的,搞不好还要塌。荆红追武功不错,不会被轻易压在下面,自己会出来。”
豫王说:“屋里有个连着密道的暗门,他要是追着殷福进去,怕短时间出不来。”
苏晏皱眉:“敌暗我明,密道内又不知什么情况,不能让阿追一个人冒险。得赶紧把入口挖开,派人下去。”
沈柒见他语气急切,显然很是紧张那江湖草寇的安危,心下不禁又酸又恨,嘲道:“他不是自恃剑术了得,劈棵合抱大树如同劈豆腐,有什么可担心的。”
苏晏一听,知道沈柒犹在记恨梅仙汤那次,阿追在关键时刻偷袭他,还把他刺伤一事,无奈地拍了拍沈柒的手背:“七郎,你要和他清算旧账,那也得他先活着回来不是?”
豫王很想继续装大度,可惜被这声“七郎”叫破了功,酸溜溜道:“本王行四,怎不听有人叫我一声‘四郎’。”
苏晏瞪视他:“王爷就别说风凉话了!要不你下去探探情况,给阿追搭把手?”
豫王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苏晏一怒之下撸起袖子,就要冲进废墟,寻找被砖石木料压住的密道暗门。沈柒想点晕他,又怕他醒后大闹,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说:“你好好在旁边待着,我去找。”
豫王朝沈柒露出讥笑的眼神:软骨头,没出息。
苏晏见豫王不帮忙还阴阳怪气,忍怒道:“王爷既然无事,还请回吧,不必在此吃灰。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能搞定。”
豫王一听话风不妙——之前苏晏对他的态度好容易松动了点,眼下又把他排斥在外,看来这荆红追不管是不行了。于是妥协道:“殷福是本王府上的,本王自然要清理门户,这便去召集侍卫清理废墟,寻找入口。”
苏晏脸色才好看了些。
沈柒朝豫王回以讥笑的眼神:没出息,软骨头。
身后地面上,鸨母猛地惊醒,茫然坐起身,看清废墟后,尖叫起来:“老娘的房子怎么塌了?哪个狗骨秃儿干的好事!被老娘拿住,管叫他拆了狗骨头当房梁也要给老娘重盖回来!”
转头见龟公被捆成粽子,又叫:“哎呀老杀才,你这是被仙人跳了?”
鸨母急忙去解龟公身上绑的绳索,被豫王阻止了:“他涉及一桩要案,得去公堂。”
鸨母大惊,对豫王说:“娇客!莫要捉弄我家里这个蠢头村脑的乌龟。若是因为红姑娘不肯伺候,我亲手扒光了她,绑也要绑去床上,随你怎么耍弄。”
……画面太惊悚,简直不敢想象,豫王一阵恶寒,喝道:“闭嘴!”
苏晏挪开视线,有些不忍看豫王的表情。
沈柒哂笑:“老鸨,你去把馆子清场了,等北镇抚司来接手此处。”
鸨母一听“北镇抚司”四个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起来,跑了几步,又艰难地折回来,哭道:“官爷,他就是个烂泥王八,没胆子犯案的,还望官爷明察。”
沈柒不耐烦地挥手,打发她走。
鸨母又看了一眼龟公,拿帕子抹着眼泪走了。
结果不过片刻,又折回来。
沈柒正在废墟上弯腰抬一根主梁,见状厉声问:“还有何事?!”
鸨母腿软坐地,颤声道:“外面、外面被官差包围了,说要……要抓嫖。”
苏晏失声道:“抓嫖?”
“是啊,之前兵马司的差爷们隔三差五来,说要搜查犯律嫖娼的官员,但每次塞点钱也就打发了。今夜不知怎的,乌泱泱来了好一群人马,堵着大门不让客人们走,说有人举报官员嫖娼,要逮个现行。我好说歹说不管用,钱也不收,可怎么办……”
鸨母越想越怕,“有几个熟客都是官身,有知县老爷、主事老爷,哦,最大的是个翰林老爷……被抓出来,我这馆子是要掏一大笔罚金的,这可如何是好!”
她忽然看向沈柒:“官爷刚才说是北镇抚司的?不会也算一个吧?”
沈柒沉下脸:“胡扯什么,我可没嫖。”
苏晏越想越觉得,扫黄打非大队来得太及时,这情况不对劲。该不会是上头哪位大佬心里不爽,打着律法的幌子,要给他点颜色瞧?
……是皇爷还是小爷的意思?
要真是这两位,拿去通报批评应该不至于,毕竟他身兼御史,清名要紧,六十杖大约也能免掉。
但以后拿捏着这个莫须有的把柄磋磨我,我冤不冤?
说是逛青楼,结果连小姐姐们的手都没摸过,我冤死了!
豫王气定神闲朝苏晏笑了笑:“放心。”再怎样,也管不到宗室头上。大不了他仗着身份将苏晏带走,谁也不敢拦着。
苏晏却另辟蹊径,一拍大腿,说:“来得好!正愁没有人手,叫他们进来帮忙挖。”
*
结果,抓嫖大队真的被苏大人当做壮劳力来使用了。
理由是“北镇抚司和大理寺联手查案,两位孤胆官员便衣潜入暗访,发现该妓馆暗藏蹊跷。疑犯遁入密道,现下需要兵马司配合,清理入口”。
西城兵马司指挥使汪辞被唬得一愣一愣,又见豫亲王也在场,于是乖乖听命,叫手下立刻清理。
不多时,密道入口暴露出来。
几名兵丁拿着火把探路,苏晏要进去查看究竟,沈柒和豫王也随之进去了,接应的兵丁们殿后。
剩下汪指挥使带着人马,守在外面等消息。
*
密道四壁粗糙,像是只作为通路使用,并未花心思装饰。一行人曲曲折折走了大约两三里地,火把光亮中,依稀见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极宽阔的大厅。
厅内布局像寺庙大殿,中央有塑像、供桌,四壁有神龛,地面排放着一排排蒲团,最深处的墙壁上,似乎还有个影影绰绰的巨型图案。苏晏眯着眼遥看,图案似乎十分眼熟……
“那就是龟公所谓的‘明堂’?”豫王说道。
探路的兵丁举着火把走进去,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大厅突然就爆炸了。
爆炸声在近乎封闭的空间响起,震耳欲聋,四壁摇撼不止,土块石屑到处溅射,烟尘漫空。
苏晏被冲击波击飞出去,半空中不知撞到什么,眼一黑就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呛咳着苏醒过来,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只感觉身上趴着一人,身下似乎还垫着一人。
火折的微光亮起,沈柒从他上方翻身坐起,边咳,边低声唤道:“清河……清河!”
“我没事。”苏晏喘着气说,“多亏你帮我挡着,没被砸到吧?”
“没事。”沈柒说着,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胸口作痛的肋骨。
苏晏又去摸身下那人,把火折子移过来一照,发现是豫王,还昏迷着,额角磕在石块上,流着不少血。
他知道爆炸发生时,定然是两人以身相护,自己才安然无恙,内心十分感激,连忙从干净的中单上撕下布条,去给豫王包扎伤口。
豫王呻吟一声,逐渐清醒,摸了摸额头上的绑带,哑声道:“看来那大厅里预埋了火药。对方早已做好一旦曝光,就摧毁此处的准备。”
沈柒说:“我方才从火把光亮中窥见,大厅四壁上似乎还有门户可通。说不定密道不止一条,这个大厅是汇合处,可惜炸塌了,不知那些密道又通往什么地方,是不是七杀营的其他据点。”
苏晏回忆:“我看见深处的白墙上,有个巨大的图案,像是……一朵八瓣血莲?”
豫王说:“无论怎样,大厅已经塌了,我们只能回头。倘若运气好,来时的通道没有跟着塌方,还能原路返回,不然就只能困在此处。”
苏晏想想,也只能回头试试了,叹息道:“可怜那些兵丁,被炸得粉身碎骨,连收尸都没法收。”
两人搀着他站起来,苏晏头晕耳鸣,因为冲击波导致的后遗症一阵阵干呕。
沈柒和豫王同时道:“我背你。”
苏晏摆摆手,缓过这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脸,说:“我能走,扶我一下就行。”
他刚迈出步子,几张纸页从衣摆飘落,用火折照了照,像是什么经卷的残页,爆炸后被吹到他身上。苏晏随手把纸页塞进衣襟内,左右手各扶着一个,慢慢往来时路走去。
所幸来时的密道没有完全塌掉,几处地方还留有缝隙,可供单人侧身挤过。
一行人终于走出密道,仍从废墟的入口出来,回到临花阁的院子里。
侥幸生还的兵丁们也逐一出了密道,比进去时少了大半。
汪指挥使见他们灰头土脸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两位大人都无恙罢……啊呀,王爷受伤了!”
豫王摆摆手,“一点皮肉伤,不必大惊小怪。”
苏晏忧心忡忡:“阿追不会有事吧……”
他怀疑自家侍卫追着浮音进入密道,在大厅遇上了什么关键人物,导致对方产生危机感,为防止身份暴露,于是引燃预埋的火药,把大厅与内中事物一炸了事。
这个做法狠辣果决,既堵住了其他密道,又能让后方追踪之人葬身地底。至于辛苦打造的暗堡,说毁去就毁去,弃卒保车,不外如是。
估计他们进入密道时,那人刚走不久。
只是不知,阿追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苏晏左思右想,觉得暂时也没法子联系上阿追,只能等他脱身后回来找自己。另外,让兵马司留意城内各处,尤其以临花阁为中心,方圆两三里处,看是否对地面造成影响。
他刚交代完,外面气喘吁吁跑进来一个兵卒,向兵马司指挥使禀报道:“大、大人……塌了……”
“什么塌了,说清楚!”指挥使急问。
“白纸坊……地面塌了个大坑,许多民房倒陷,死伤无数……”
那正是西城兵马司管辖范围,汪指挥使惊道:“怎么会突然地陷?!”
苏晏皱眉:“怕正是地下那场爆炸导致的连锁反应。”
话音未落,只见西偏南方向,天际明光亮如白昼,像一个大火球从地面升腾而起,与此同时,巨响之声如万雷齐鸣。
一时仿佛天崩地陷,脚下整块大地都剧烈震颤起来。
兵卒们站立不稳摔成一片,苏晏被沈柒和豫王牢牢护住,才没撞到旁边的假山上去。
汪指挥使手扶假山,带着哭腔叫:“白纸坊是兵部火药局所在!完了完了,库存火药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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