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被秋山扶着胳膊，春水差点没站稳，她整个人都懵了，一口气闷在胸前，她甚至连看都不敢看青瑛，只是看到春山君的表情，就差不多能猜到神官大人现在是什么心情了，恐怕是把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放进滚烫的油锅里，来回反复的煎熬，本来心里恐怕还带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只是现在看到的春山君的表情，什么念想都被融化在这油锅里了。

太残忍了。春水想。她似乎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武神官大人对外面那些闲言碎语都可以毫不在意，因为旁人那些争斗与否和他藏在心里的这些事比起来对他来说也许真的什么都比不上了。

而现在，这些事情正被挖开来，摆在春山君的面前。

在这片刻的静默和消散不去的压抑中，春水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愤怒，这愤怒甚至不是对狰河的，大多数都是对她自己的，她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多保守一会儿秘密，既然可以度过一个晚上，为什么不能度过第二个晚上、许许多多的晚上呢？春山君远在烟岚岛，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她又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再谨慎小心，最终还是着了狰河的道——这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之一吗？他现在是不是在房里偷笑呢？是在笑神官那些见不得的人的心事被挖开来放在阳光下。还是在笑选对了人，确实是让春山君了解到这件事了。

春水企图说些什么来开脱，最起码能帮神官大人开脱，结果被秋山拦住了。

沉默寡言的侍从一眼扫了过来，诸多情绪都咽在肚子里。

慎言。

春水从他的眼神里看明白了。

秋山站在旁边，他也低着头，和春水站在原地，没敢看他们其中任何一位，紧抿着唇，像是石化了一样，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好春山君也没再问一遍。他脸色极差，一时站在原地，少见他有这么失礼的时候。

最后还是青瑛率先从恍惚中抽离出来，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没什么怒气，反倒是紧张到了极点，现在出奇地平静，又可能是这件深埋许久的事情被说出来，他心里竟然还产生了一种大石落地的感觉，心里有一种异样的轻松，假如他不考虑春山君会如何想的话。

“春山，你听我说。”青瑛伸手想拦住春山君，手刚碰到春山君的衣袖，那人就像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拉住他袖子一样，只见他身子让了一下，衣袖就从青瑛的手中滑过去了，青瑛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握住了一把空气。

春山君正要走，回头看了一眼，也愣住了。

他本来想和这两个侍从好好问一问，但是问出口了，他又有点后悔，假如接下来听到的不是他想听的又怎么办呢，恰巧这会儿秋山和春水一个字都没说，春山君也不知道这时候还应该说什么，他在烟岚岛上待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只是表面十分镇定，内心已然乱成一团麻。

他一面想着，这怎么可能呢，青瑛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一面又否决自己，心想也有可能不是他理解的这个意思，不好直接说什么，不然非但没有解决问题，还弄的更复杂了。

于是春山君觉得自己可能不应该今天来武神殿，下次出门前还是算算日子。

没想到这时候青瑛开口说话了。春山君的节奏顿时就被打乱了，也是下意识做了个后撤的动作，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青瑛把视线从自己的手上移到了春山君的脸上，他看起来既不慌张，也不失望，就和以前一样，看向春山君的时候眼神总是无比认真，连眼角的弧度都跟着扬起来，显得那双眼眸更加清澈。

一直到春山君移开了视线，那双眸子里的光彩瞬间就但淡下去一点。

“我累了，今天先回去了。”春山君招来踏云，转身要走的时候，眼前终究还是闪过青瑛那双眸子，春山君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一闪而过，又回头补充了一句，“有什么话……改吧。”

改天。

改到哪一？

你从这里走以后，还会有哪一天会再来吗？

你听到这个，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

我还能见到你吗？

大约有那么千百种想法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最后青瑛一句话也没说。

甚至是连一句慢走都没说出口，就站在原地，一只手缓缓垂落到身侧，嘴角扯出一个略显失落的笑意，他闭了下眼睛，终于把视线和春山君离去的背影隔离开来。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好像一块长期压在心间的一个小秘密忽然被人挖走了，既有点轻松，但是又有点失落，空空的，带着点凉意……

之后过了五天。

春水和秋山在这几天里哪里也没去，青瑛不吃不喝待在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甚至没有发怒，也没有追问春水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他就这么沉默着，一个人待着。

隔着一扇门，就像隔着整个人间仙界，兄妹俩不知道武神官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

武神殿这两天像是提前进入了休眠，本来就安静的院子里现在更是沉默无比，没有声音、甚至偌大的庭院里没有任何人走动，天色阴暗，连空气都沉重无比，让人感觉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第五天的早上，武神官的寝殿屋门终于传来了一声动静，“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青瑛穿戴整齐，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迈出一步，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叹了一口气。

兄妹两人还在阶下跪着。

“快起来吧，不必这样。”青瑛叹了一口气，他提着长刀，脚步没停，说了这么一句，便往外面走去。

春水和秋山互相看了一眼，春水一张脸都白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只能看到武神官的背影了，她赶紧道，“神官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帝君殿。”青瑛头也没回，回复了一句，这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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