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时,叶峻远从外面回来了。

一路和陆奕明说笑着踱步到大厅,前脚还没跨进来,就听到里面传出叶老夫人的说笑着。

诧异地看向客厅里的人,确定真是自己奶奶后,他立即停住脚步,犀利的目光条件反射地就看向徐瑧。

徐瑧做了个耸肩的动作,一脸无辜地表示他也很茫然。

听到门口的动静,老夫人循声望向叶峻远,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亲热地打招呼,“峻远,你们回来了。”

叶峻远嗯了声,嘴角漾出一抹微笑的弧度,“奶奶,你怎么忽然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等很久了吧？”

“没事,我就是正巧路过这,顺道来看看你。”叶奶奶起身拉过他的手,笑容慈爱,“好一段时间没见了,让我瞧瞧,嗯,气色不错,看着比上次要好上不少。”

叶峻远回应地笑笑,扶着她重新坐下来,没有更多的回应。

自从和爷爷叶天泰断绝关系后,除非公事,他和父亲那边的亲戚几乎很少来往,而叶老夫人为了顾及丈夫的面子,也几乎不登门造访,有事大多是直接电话联系。

不过虽然见面的少,祖孙俩的关系还不错,叶峻远很尊敬这位从小对自己疼爱有加的长辈,在她面前,会自觉流露出几分小辈的温顺和恭敬。

两人寒暄了几句,叶老夫人看向陆奕明,笑眯眯地,“奕明,我们有八年没见了吧。”

陆奕明融融一笑:“是,老夫人记性不错,难得您还能记得我。”

“当然记得,你可是峻远的大哥,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但也还没到记不清事的地步。”叶老夫人瞧着他,关心地问,“怎么样？去西藏支教了六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听说那边环境很恶劣,连喝水都成问题？”

“没有这么夸张,我去的不是最贫穷落后的山区,水还是能正常供应的。”陆奕明感激地看了眼叶峻远,“这几年,都多亏了峻远帮我照顾欣瑶,不然,我也不敢放心留她一个人去西藏。”

提到陆歆瑶,叶老夫人笑容略略顿了下,很快恢复正常。

一说起女儿,陆奕明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找到人的影子,他看了看墙上的额挂钟,都近十二点了,这孩子,该不会还没起床吧？

正想找个理由回房喊人,这时,叶老夫人忽然开口,“对了,歆瑶先回去了。”

陆奕明愣住,眼里闪过轻微的诧异,“先走了？”

“是的,她让我跟你说一声,说是学校那边有事,就不等你一起回家了。”

“这样啊……”陆奕明皱了皱眉,倒也没有起疑,只是奇怪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明明昨晚还为着不能搬回叶家哭个不停,今天又迫不及待地走了,甚至连他这个父亲都不等。

洛笙目睹了早上的整个过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陆奕明,没吱声。

其实她也有点意外,没形到陆歆瑶这么干脆就走了,等她们发现时,人已经走出大门了,还是佣人跑过来告诉她们的。

叶老夫人听到时,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跟在场的所有人提了句,今天的事不许和陆先生提起。

时间不早了,洛笙看差不多准备该晚餐了,便主动说道:“老夫人,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去让厨房给您准备。”

“不必了,我还有事要赶回家。”叶老夫人将自己手上戴的一只玉镯脱下来,拉住洛笙的手,亲自给她戴上,“临时临了的,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件礼物,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

洛笙受宠若惊,连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我哪能收您这么贵重的礼物。”

叶老夫人按住她的手,脸上像笑开了花似的,“也没多贵重,你随便带着玩儿吧。我已经很久不送人礼物了,你要不收,就是不给奶奶面子哦。”

洛笙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无助地看向叶峻远,见叶峻远朝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勉强收下来,呐呐地开口,“谢谢老夫人……”

叶老夫人哎地应了一声,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把人送走后,徐瑧回到客厅,看着洛笙手上的玉镯,笑着打趣,“洛笙,你这回赚大了,老夫人的这个手镯可不简单,不仅是个古董宝贝,还是她留给孙媳妇的传家宝。我从十几年前见认识她到现在,从来没见没摘下来,没想到这么轻易就送给了你。”

洛笙被吓了一跳,刚听叶老夫人说的那么云淡风轻,还以为真是随手送的,哪知道是这么重要的东西,而且还是留给孙媳妇的传家宝！

左手瞬间变得沉甸甸的,她慌忙握住镯子,想把东西拔下来还人。

可也不知是不是中邪了,越急就越拔不出来,手镯就像卡在手里面一样,手腕都抠疼了就是摘不下来。

徐瑧等她倒腾了一会儿,心情很好地笑着,“好啦,摘不下就不要勉强了,既然是老夫人送你的,你就带着吧。”

洛笙急得满头是汗,“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摘不下来了……”

叶峻远看她手腕都被磨红了,微微皱眉,“去准备晚饭吧。”

主子发令了,洛笙见一时半会也弄不出来,只好暂停,转身跑进了厨房。

晚餐少了个陆歆瑶,氛围整个都不一样了,徐瑧兴致很高,频频举杯和陆奕明敬酒,叶峻远一贯的寡言淡然,只偶尔和大哥说几句话,餐厅里几乎都是这两个老男人的欢声笑语。

陆奕明很久都没这么高兴了,一不小心就喝上头了,叶峻远扶他回房休息,重新进客厅时,正好撞到准备上楼的洛笙。

余光瞥见他的身影,洛笙停在楼梯口,担忧地问,“少爷,陆先生不要紧吧？”

“没事,睡一觉就好。”

洛笙点了点头,本来想先走的,可转念一想,还是停住脚步,等他先上去了,才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一同上楼梯。

两人一上一下,中隔着两级的台阶,洛笙仗着他后面没长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男人的宽肩窄腰,小心脏跟着漾啊漾的。

她最近的“盯远狂魔症”越来越严重了,瞧见了他就不舍得离开目光,总要趁人不注意多看两眼才能平复少女心。

不对,她都二十二岁了,少女时代已经过去了两年,现在是小姐姐了。

脑子里晃着一堆有的没有的,很快上了二楼,她还恋恋不舍地盯着前边的影子,因为看得过于入迷,就连男人什么时候停下来都没有注意到。

眼前忽然一黑,她的鼻子撞上了他的坚实背后。

“……”叶峻远默默地转过头,望着她,神色复杂,似乎有点无语的样子。

洛笙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脸色尴尬得有些发烫,“对不起……少爷……”

盯着她略显不自在的脸看了几秒,他眼神不觉柔了几分,问,“奶奶有为难你吗？”

洛笙立即摇头,“没有,老夫人很好。”

他点了点头,继续问,“她和陆歆瑶说了什么？”

洛笙呆了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

叶峻远声音淡淡地,“你说吧,我不会告诉奶奶。”

洛笙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她想,老夫人指定的是不能告诉陆先生,少爷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安静地听完她的陈述,叶峻远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拉开旁边房间的门。

进了房间,刚想去洗澡,叶奶奶的电话便来了,亲切地唤他,“峻远。”

叶峻远嗯了声,“奶奶,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在陪你爷爷喝茶看新闻呢。”

听到叶天泰也在一边,叶峻远抿着唇,瞬间沉默了下来。

敏感地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叶老夫人暗叹了一声,起身走到窗前,转移话题问:“你会不会怪奶奶今天多管闲事了？”

“不会,我知道是徐瑧请您过来的。”声音很淡地开口。

叶老夫人笑了笑,“那你也别怪徐瑧,他也是希望你好。”

叶峻远不说话。

两人静了几秒,叶老夫人打破沉寂,笑着道:“徐瑧总跟我提起洛笙,我今天总算见着人了,这姑娘不错,是个心眼好的,性子也温顺。”

话题转换太快,叶峻远愣了一愣,心神不觉有点恍惚。

脑子忽然闪过洛笙的脸,各种各样的,她喊他少爷时的矜持恭敬,干活时的专注认真,害羞时的面红耳赤,跟几个舍友打架时的凶狠彪悍,以及扇张翠霞耳光时的声色俱厉……

想得深了,他忽然有点想笑,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温顺吗？

大概吧,大多时候,她确实是只无害的小家猫,只有欺负得狠时,她才会化成一只爪牙锐利的小野猫,将企图侵犯的人一一挠回去,绝不一味地忍声吞气,。

电话那端久久地不出声,叶老夫人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评价,试探着说下去,“徐瑧还跟我说,你和洛笙看对眼……”

神识瞬间归拢,叶峻远皱眉打断,“您别听他胡说八道。”

叶老夫人顿了几秒,笑着道:“好吧,就算徐瑧胡说好了。不过我怎么觉得,那姑娘是真喜欢你的？”

叶峻远蓦地愣住,一时之间,心脏跳动的频率变快了。

“我跟她聊起你小时候的事情,她听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还问了我很多细节。”叶老夫人回忆了下,笑着调侃几句,“人家挺活泼的一小丫头,你不爱说话,性子沉闷,跟她刚好合适。”

叶峻远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干干地说,“您别胡说了。”

“我哪有胡说,奶奶都这么大岁数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她心里有没有你,我一眼就能分出来。”

“……”

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是个木头,当然能感觉到洛笙最近的变化,她的视线,越来越多地集中放在自己身上,她以为自己在偷偷看自己,其实,都是他假装不知道罢了。

女人的倾慕,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可是他从没认真地想过,洛笙会喜欢上自己,猝然从奶奶口中听到,心里竟生出几分陌生的赧然,还有些无法直视的难为情。

电话那头,叶老夫人又开始老生常谈了,“峻远啊,奶奶今年七十岁了,也没几年好活了,如果能在百年之前看到你娶妻生子,我也就可以放心地去见你爸爸了。”

叶峻远微微蹙眉,“不要说这种话,您会长命百岁。”

叶老夫人笑呵呵地,“我知道你孝顺,你要是真想奶奶高兴,就早点结婚让我抱上曾孙。你年纪也不小了,虽然有徐瑧陪着,但妻子和兄弟朋友是两回事,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伴陪着,奶奶也才好放心啊。

叶峻远硬邦邦地回,“我不需要人陪,也不需要孩子。”

叶老夫人嗔怪,“你这孩子,就爱说这种逞能的话,人活在世上,结婚生子是最正常不过的事,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明白什么叫做少年夫妻老来伴了。”

叶峻远沉默听她说下去,没有再反驳。

类似的话,他过去已经从奶奶这里听得太多,他知道奶奶是真的为了他好,也是真的担心他,可是他已经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早习惯了独身的无拘无束,别说结婚,就是谈恋爱,他都觉得在浪费时间,而且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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