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过去的事情，苍耳的心情也难免有几分怅然。

尽管理智上知道不切实际，但有时候她也会去想象——若是阿婆现在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

她们可以一起回到京城中来，一起指正坏人，再分别跟自己的家人团聚，从此过上阖家团圆、热热闹闹的日子。

弥补前半生的孤独和萧瑟。

可惜，阿婆没能等到回来的那一天，不管她现在过得如何好，阿婆都看不见了。

这样想着，苍耳有些哽咽地开口道：“杜叔，以前我赚钱少，保不住阿婆的命，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现在我的日子好过了，阿婆却不能跟着我一起享福，我就想着让阿婆的亲人好过一些……这种心情您能理解吗？”

杜松含着泪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我说句不太恰当的，若是小梨现在还活着，她过上了好日子，那我这个当哥哥的跟着沾点光，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可小梨死了，她一个人冷冰冰地躺在地下，我若是占着她的便宜过富贵日子，那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苍耳试图劝他，“没有那么严重，杜叔，你是阿婆唯一的亲人，她在天有灵肯定是愿意看到你过上好日子的。再说了，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得为你的儿女好好想一想啊！难道你不愿意他们过上更好一点的生活吗？”

杜松脸上的表情停顿了一瞬，但他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所以我一直在努力，靠自己努力，而不是靠别人……不瞒程姑娘，之前老国公也给了我一张银票，我都捐给小梨放牌位的寺庙了……钱是好东西，但这钱我不愿意花……换句话来说，这钱我花起来心里难受。”

他父亲早丧，母亲失去了主心骨，整天只知道抹眼泪，连眼睛都被哭出了毛病。

那一年他七岁，妹妹小梨只有五岁。

他们娘三个讨过饭，吃过树叶，也啃过草根，完全看不到活着的希望。

最后是他的妹妹，年仅五岁的小梨瞒着他将自己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两袋救命的粮食回来。

他还记得他当时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想得比较简单，就算是卖身为奴，也应该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出头啊！

小梨才五岁，她怎么能吃得下伺候人的苦？

没想到小梨小小年纪，反而笑着安慰他，“哥哥若是走了，我力气小养不活娘亲可怎么办？还是我走更合适一些。”

他听得心里十分难过，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只能暗暗下决心道：“小梨，等哥哥在外面赚了足够的钱，就替你赎身，接你一起回家。”

小梨脆生生地应下了他，“哥哥放心，我也会好好做事的，等我混出头了，也让哥哥过上好日子。”

听妹妹这样说，他的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对，咱们是亲兄妹，有福要一起享。”

后来，小梨就被卖进了国公府，起初是在厨房烧火，后来因为识得几个字，人又机灵，就被调到了国公夫人的院子里。

他以为妹妹总算是熬出头了，尤其是她被订婚给丁仁之后。

可他没想到她会遇到那种祸事。

他现在衣食不愁，有妻有子相伴，已经过上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可他妹妹呢？

她什么也没有，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在地底下。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好意思拿她的功劳换取更好的日子呢？

苍耳惊诧不已。

她着实没想到杜松会固执到这种程度。

她只是给了他一张银票而已啊！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东西。

丁仁的眼底噙着泪花，他开口劝道：“姑娘，你就别勉强松哥了……我的心情跟松哥是相似的，小梨没享上的福，我们不忍心替她去享。”

就说他吧！

他这些年南来北往地找小梨，为了维持花销，也曾贩卖过一些东西，收益还是不错的，完全能支撑他过普通平凡，但不用寄居篱下的日子。

可他依然选择去给姑娘当个老伙计。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跟小梨的身份是一样的。

杜松连连点头道：“就是丁子说的那个意思……有些东西，要了不安心，还不如不要。”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得过于寡情了一些，又赶紧加上了一句，“等以后我儿子我姑娘出息了，我也一样能享福嘛！”

苍耳正准备说话，就在这时，刘氏手里端着盘子走过来了。

杜松连忙将那张银票塞进了苍耳的手心里，他压低声音道：“程姑娘，我婆娘她不知道银票的事情……”

倒不是他刻意防着人，只是他婆娘毕竟没有见过小梨，肯定不能深切地感受到他们兄妹间那种深入骨髓的感情，她或许会觉得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而他，不想让她心里不舒坦。

苍耳轻轻点了点头，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张银票收了回去。

不要也没关系，她想帮他们，方法还有很多。

这样想着，她冲刘氏笑道：“杜婶这么快就做出了这么多点心啊？手可真巧。”

刘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她一脸爽朗道：“要是别人说这句话呀！我也就信了，可姑娘是开饭馆的，我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嘛！”

话虽如此，但她放下盘子之后，还是十分热情地递给了一双筷子，“这是我自己做的米糕，姑娘尝尝看……我家小英很喜欢吃这个呢！”

小英……想必就是杜松口中那个能写会算的女儿吧？

苍耳接过了筷子，夹起一块米糕放进了嘴里。

软糯清甜，十分爽口，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凉糕，只不过卖相上肯定没有那么精致，但味道却是一点不差的。

毕竟眼前的糕里，还融杂了一位母亲对孩子的心意。

苍耳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吃……杜婶若是开一家糕点铺子，生意应该也很不错。”

刘氏听了她这样说，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我就说我的手艺还行……偏老杜总说我自卖自夸……哼！就算是自夸，也得有几分本事才好意思开口夸嘛！”

苍耳被逗笑了。

这个杜婶的性格可真好，怪不得把杜叔给吃得死死的。

丁仁有些揶揄地看向杜松，“松哥命好，这日子过得可真热闹啊！”

这么一说，他不由地又想起了小梨来。

要说他的命也不错，虽然小梨早早地就走了，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在，她的哥哥嫂嫂也在，他每天睁眼就能看见这些人，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真的该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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